夜色浓稠如墨,风声凄厉,卷过林梢。往昔鸣唱的夜莺,此刻噤若寒蝉。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踏过树干,轻巧翻上屋脊,越过数丈高墙,无声落地,旋即猫腰疾行。
此地乃裕阳王府,守卫森严,铁桶一般。墙根暗处,一只青蛙悠然跳跃,浑然不觉危险临近,转瞬便被潜伏的毒蛇吞噬。
黑衣人却似入无人之境,悄然尾随一名小丫鬟,潜入内宅深处。
不多时,一座富丽堂皇、形同宫殿的居所现于眼前。趁侍女推门而入的刹那,黑衣人出手如电,一枚银针悄无声息地没入其后颈。侍女身形一软,倒入黑衣人怀中,手中托盘亦被稳稳接住,未发出一丝异响。
托盘上叠着一件素色上等绸衫,旁置一壶美酒,名曰“落鸿”。
内室忽传一声:“来人,更衣。”黑衣人压了压嗓子,模仿侍女音色应道:“是。”竟惟妙惟肖。
黑衣人步伐沉稳,有节奏地穿过前堂,撩开珠帘。氤氲水汽中,一个长九尺、宽四尺的硕大浴盆映入眼帘。
蜜露的甜香混合着水中花瓣的馥郁,弥漫了整个房间,浓烈得令人微窒。浴中人脸上覆着一张丝绢,不见真容。
“你叫素心,是吧?”浴中人突然开口,惊得黑衣刺客指尖微颤,旋即强自镇定,依旧模仿侍女声线:“是的,殿下。”
“素心啊,你可知我九哥去了何处?才片刻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
“奴…不知。”刺客答毕,心头猛地一沉——九哥?不正是自己此行要刺杀的萧秉权么?那浴中之人又是谁?这掩面的丝绢……该死!管他是谁,既已撞破,唯有灭口,否则插翅难逃。
浴中人轻叹一声,缓缓揭下丝绢。一张风流俊逸的脸庞抬起,正与黑衣刺客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男子率先开口,带着几分戏谑:“素心?你这身装扮……哦!定是九哥的新把戏,对不对?他果然懂我!”他目光下移,骤然凝住:“等等!你手里……”
话音未落,刺客手中寒光乍现,匕首已如毒蛇般刺向男子咽喉!
浴中人猛地自水中跃起,不及穿衣,随手扯过床单裹身,狼狈地向后摔在床榻上。刺客如影随形,匕首直刺床榻!“你是何人?为何杀本王!”男子厉喝。
“少废话!想活命,就说出萧秉权下落!”刺客声音冰冷。
“想杀我九哥?休想!”
“找死!”
刺客攻势更疾,招招狠辣。“你究竟何人?为何刺杀九哥?”男子格挡闪避,厉声质问。
“那你又是谁?萧秉权何在?”刺客反问。
“孤乃十皇子萧铎!识相的,放下兵……”萧铎话音未落,刺客已不再理会,匕首带着决绝的杀意再次刺到!萧铎仓促间抓起桌案上的花瓶掷去。刺客侧身一闪,花瓶“哐当”碎裂在地。
声响惊动了外间的羽林卫!
刹那间,甲胄碰撞声如骤雨,上百羽林卫破门涌入,高呼:“保护殿下!”刺客见势不妙,虚晃一招,疾退入相连的书房。
裕阳王府书房之下,一间隐秘的暗室。正中供着一块灵牌:“慈母南荣夫人之灵位”。香火缭绕,祭品陈列。
灵前蒲团上,跪着一名身着素净白衫的男子。虽是素服,却愈发衬得他面容俊伟,气质卓然。
他眉心微蹙,薄唇轻启,低声呢喃:“母亲,近来可好?孩儿公务缠身,疏于探望,望母亲恕罪……”
话音未落,书房上方骤然传来激烈的刀剑交鸣与呼喝之声,由远及近,愈演愈烈。一线阳光自小窗斜射而入,更添几分燥热烦闷。
男子双手交叠额前,对着灵位恭敬叩首,缓缓起身。
他身长八尺有余,鼻梁高挺,平添英气。深邃的眼眸深处,一丝煞气若隐若现,嘴角却勾起嘲讽的弧度。正邪交织,浑然一体,正是那心狠手辣、乖张难测的裕阳王二世子——萧秉权。
扰我母亲清幽?当真该死!他眼中寒光一闪,撩起衣襟,踏上石阶。
书房门被推开。室内狼藉一片,蒙面黑衣刺客正与羽林卫缠斗,剑光闪烁。萧秉权负手而立,声音冷冽如冰:“住手!”
刺客闻声回头,目光如电般射来。正自惊疑,又听萧铎急呼:“九哥小心!他要杀你!”刺客心头雪亮——此人必是萧秉权!
她手中长剑寒光一闪,直取萧秉权咽喉!面对这狠辣迅疾的刺杀,萧秉权唇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神中带着不屑与挑衅。他微微侧身,向旁伸手,只吐两字:“弓来!”
一名羽林卫立刻躬身奉上强弓硬弩。刺客已近至身前半丈!萧秉权张弓搭箭,弓如满月,手指轻放——
“嗖!”
箭似流星!眨眼间,锋利的箭镞已洞穿刺客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将她狠狠掼倒在地。羽林卫们立刻持械围上,小心逼近。
萧铎凑到萧秉权身边:“九哥,如何处置?移交……”
萧秉权脸上波澜不惊,冷冷道:“留活口,审讯。”说罢,转身欲走。
萧铎心下诧异:九哥向来手段酷烈,怎会对一个索命刺客起了“菩萨心肠”?留活口?只怕府中暗卫的刑讯手段,比死更可怕……他正自思忖,目光落在那被按住的刺客身上。虽蒙着面,但其身形力道……出手狠辣却劲力稍逊,不似男子?他心念一动,伸手揭开了刺客的面纱。
面纱之下,竟是一张清丽却苍白的面容!
“女子?”萧铎嗤笑一声,扬声喊道,“九哥!”已走出几步的萧秉权脚步一顿:“何事?”萧铎扬声道:“这刺客竟是个女子!”
萧秉权蓦然回首。果然!
那女子胸口中箭,气息微弱,一双眸子却死死盯住萧秉权,一瞬不瞬。他就是萧秉权?传闻中跋扈乖张的怪物……可眼前这人,容颜绝世,眉宇间邪气凛然,深邃的眼眸……倒有几分……说不清的熟悉?究竟在哪里见过?
萧秉权随意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江湖无人了么?竟派这等黄毛丫头来行刺,当真狂妄!
萧铎见她容貌不俗,伸手勾起她下颌,玩味笑道:“好个大胆的姑娘!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偏要来做这刀头舔血的勾当。你说,本王该如何处置你呢?”
萧秉权声音冷硬:“还不回去!”萧铎却抬头,涎着脸道:“九哥!要不将这女犯赏给我吧?我亲自审,保管撬开她的嘴,绝不手软!”
萧秉权眼中了然,斥道:“荒唐!”不由分说,一把揪住萧铎的耳朵,提着他便往外走。
“哎哟!疼疼疼!九哥我错了!快松手!”萧铎疼得龇牙咧嘴,徒劳地掰着萧秉权的手,一路哀嚎着被拖走。
恰在此时,夜空中陡然刮起一阵怪风,月色变得朦胧。一颗黑黢黢的物事从天而降,“轰”然炸响!气浪翻滚,围在女刺客身边的羽林卫顿时被掀飞出去,惨嚎四起!巨大的爆炸声惊动了更多禁军。
一道神秘黑影如大鹏般凌空扑下,抓起地上的女刺客,足尖一点,便欲冲天而起!
萧秉权眼神一厉,猛地将萧铎推开,身形如电,直追而去!萧铎被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急呼:“九哥!穷寇莫追!”然而萧秉权与那神秘黑影,已如流星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城郊密林,萧秉权紧咬不放。那神秘人轻功卓绝,即便带着一人,依旧迅疾如风。“阁下何人?当我裕阳王府是无人之境么?”萧秉权声音穿透夜色。
“早闻裕阳王世子轻功盖世,今日领教,名不虚传!小王爷何必苦苦相逼?放这姑娘一条生路,也省却您诸多麻烦。”神秘人声音嘶哑。
萧秉权唇边掠过一丝邪魅冷笑:“本王生平,最不怕的就是麻烦!相反,自找麻烦,其乐无穷!”
“那就休怪老朽得罪了!”神秘人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三道乌光,挟着刺耳尖啸,直射萧秉权面门!萧秉权急闪,身形在空中失衡,飘然落地。三枚飞镖深深钉入旁边一株枯树。再抬头,神秘人与女刺客已杳无踪迹。
片刻后,萧铎带着大队人马气喘吁吁赶到:“九哥!刺客呢?”
萧秉权面色冷峻,拂袖转身:“十殿下,臣说过多次,您的九哥是东宫太子殿下。臣当不起这声‘九哥’,还请殿下自重!”言罢,玄色衣袂卷起冷风,径直离去。
萧铎对这说辞早已习以为常,依旧锲而不舍地追上去:“九哥!等等我啊!”
乌云渐散,月色如练,清辉如瀑,洒落人间。
千里之外,蓬莱仙山,牵机门禁地。
水牢深处,波光潋滟,倒映着冰冷的月影……
浑浊的水中,悬着一个巨大的铁笼。一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蜷缩其中,手脚被碗口粗的铁链锁死。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宛如一具枯槁的尸骸。
“嗒…嗒…嗒…”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阴森的水牢中回荡,带着死亡般的韵律。蒸腾的水汽遇冷凝结,不断滴落。
“打开。”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看守奴仆慌忙掏出钥匙,打开牢门。来人缓步踏入,双臂微张,声音带着残忍的愉悦:“如何?我这‘冰火两重天’的水牢,滋味可还受用?合不合尊驾口味?”
笼中男子闻声,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不屑:“尚可…挠痒罢了。可惜,伤皮不伤骨,于我……雕虫小技。”
“哦?”来人语调上扬,充满讥讽,“磨了你十几年,骨头还是这般硬?看来……只有你那宝贝女儿,才是你的软肋、你的死穴吧?若我杀了她,不知尊驾这张硬嘴,还能不能吐出半个‘硬’字?”
“我女儿?!”一直如同死寂的男子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疯狂扯动锁链,激起大片水花,嘶声咆哮:“溪儿怎么了?!你把她怎样了?!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南荣桀定将你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见他终于失态,来人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这世上,还有能刺痛你的东西!可惜啊,你那宝贝女儿还活着……不过,别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尝尝至亲骨肉在你眼前化为齑粉的滋味!你嘛……就好好在这水牢里,用你的余生慢慢‘享受’吧!”狂妄的笑声在水牢四壁疯狂撞击,久久不息。
笑声渐歇,来人转身离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铁笼中男人绝望而愤怒的喘息。
这水牢中的枯槁囚徒,赫然是失踪十余年的南荣国主——南荣桀!
水牢斑驳的石壁上,挂着一幅已泛黄的女子画像——那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儿南荣溪。一个面容丑陋的哑女,每日奉命来此送饭。牢内与牢外,咫尺天涯,对面不识。
当年,南荣桀的妹妹南荣静远嫁西陵,客死异乡的噩耗传来,其师兄拓跋昭悲恨欲狂,设下毒计,将老国王南荣桀掳走,囚禁于此,日夜折磨。
而那画像上的女子,南荣静,正是萧秉权早逝的生母。他深恨生父,却对养父裕阳王萧定权敬重有加。皇帝的愧疚与纵容,终造就了这心狠手辣、邪魅乖张的裕阳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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