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帆一笑意不减，眼里蓄着柔情，“昭昭，不好也要有个原因啊，单说一句‘不好’，它理解不了，还是会忍不住喜欢。”
陈帆一指着自己蓬勃的胸肌，里面跳得正欢快，听不到陈帆一的贬低，“昭昭，它就是一个器官，没脑子，听不懂人话。要不你说清楚一点儿，你哪里不好，我帮你劝劝它，别这么喜欢你了，行吗？”
这么好说话，连不喜欢都可以商量？
李昭昭一时摸不清他的路子，脸上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抬头盯着他打量。
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像泉水落进冒着水汽的洞里，无穷无尽地浇灌，怎么也浇不满。
李昭昭越过那道恍惚的眼神，简单地扫视，跟第一天才认识他似的，从下巴看到额头，像个冷静的扫描仪。
陈帆一脸上都是光影，眼窝处更甚，李昭昭看不真切。
“昭昭。”，陈帆一轻唤一声，两人离得不远，陈帆一不用太大声也能让李昭昭听见。
但这一声也太轻了，更像是呢喃低语，微弱的声线几乎只在她脑海里划过，冷不丁留下一道看不出痕迹的痒。
“怎么了，昭昭？”，陈帆一歪着脑袋低笑出声，看着她由呆滞到错愕，表情生动得不行，那两道挤着眉心的眉毛也慢慢散开了。
以上，是明知故问的典型案例，接下来，陈帆一要开始拆东墙补西墙，自作自受了。
兴奋冲昏了脑袋，陈帆一今晚有些藏不住陈年老醋的本性了，两个字，浓烈。
喜欢也浓烈，心疼也浓烈。
李昭昭很快就反应过来，眼尾处装上了几根刺猬尖刺，“唰唰”地对着陈帆一。
“你刚刚是故意的。”，李昭昭肯定地说道，语气和平时相似，但眉头轻蹙，上面盖着一层浅薄的怒意。
“对不起，昭昭。”
陈帆一站直了身子，一下比李昭昭高了一个脑袋，低敛着眉眼，一脸正经。
这会儿认错倒是及时，一会儿一个样，李昭昭难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不想说，是憋得说不出，无话可说。
李昭昭转头看向别处，往边上走了几步，反正是离陈帆一远了些。
步子踩在地上，不管陈帆一说了什么好话软话，李昭昭都不应声，连昏暗灯光下的背影都显出几分别扭。
气谁呢，她自己，陈帆一，还是那股倏然出现的痒？
又或者是，陌生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后，留下那份熟悉的孤独？
陈帆一这会儿没再跟着李昭昭走了，眼神却一刻不离地随着她晃悠，风也一阵一阵地吹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陈帆一停住了声音，两人心里都想着事，谁都没注意。
陈帆一的眼神游离着，罕见地不好意思起来。
刚刚，风吹过李昭昭发间，吹出莹白的后颈，陈帆一眼尖，上面竖起的汗毛在光下不算显眼，只是刚好能被他看见。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昭昭生出了鸡皮疙瘩。
那一声“昭昭”，她应该是不讨厌的。
陈帆一想看看她，从她眼里看出答案。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李昭昭就停下了步子，努力平复好了心里的起伏。
“昭昭。”，陈帆一向前走了一小步。
李昭昭的表情不像陈帆一想的那样轻松，她想得更多，不然脸上怎么会这么严肃？
脸上的肉绷得那样紧，嘴唇也抿成一条浅沟，李昭昭就那样定定地站在阴影下。
“陈帆一，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哪一点，也不知道你有多喜欢。”
说到这里，李昭昭并没有给陈帆一开口的机会，因为她自己也没细想过，“不过这些都是你的事情，我可能理解不了。”
理解不了，所以不去理解，呵，昭昭扔得倒是干脆。
没关系，来日方长嘛，感情这种东西陈帆一以前也想不明白，现在不是也摸出边边角角了？
陈帆一凝神听着，等李昭昭继续说。
纠结了他好几天的问题，各种思绪归结到一起就是：昭昭把他往外推的原因是什么？
他想从李昭昭这里得到答案，总不能一头苍蝇似的乱撞，昭昭还没养好身心，经不起撞。
“关于我的问题，你应该也感受到了，我总是把事情弄得很糟糕，这样很不好，让你费心迁就我……”，李昭昭就站在那，慢慢往外淌出心里的想法，“我找不到以前的路了，也不会是你之前认识的我。”
有些话说出来了，心里并不会轻松。
李昭昭存了十多天的勇气，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她一下变得好累，好累啊。
再说不出话了。
李昭昭的疲态是一点一点散出来的，先从无神的眼眶里沁出一两滴苦泪，然后肩膀连同四肢一起慢慢往里收，像一朵枯萎的花，陷进黑泥潭里。
“昭昭，我能抱抱你吗？”，是陈帆一的声音，贴着昭昭身前的空气问她。
“对不起，昭昭。”，陈帆一轻轻将人环到怀里，只是曲臂拢着，掌心的热源不断地流到昭昭背上。
“昭昭，你之前就发现这些了是吗？”，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对，发现身边人的喜欢，发现自己找不回以前的生活状态。
陈帆一心疼昭昭的敏感，喜欢对她来说是压力，推开和拒绝也会让她陷入那么久的自责里，来自生活和外界的变化又变成一件又一件的牢网困住她。
那样敏感压抑的生活，她一个人过了一个月，连最依赖的爷爷也不在她身边，那得多难受啊？
陈帆一心里在颤抖，要是自己能敏锐一些，能及时抓住那些不对劲儿的时刻，她会不会好受一点？
“昭昭，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记得吗？”，陈帆一忍着哽涩，在昭昭耳边回忆，“那天在下雨，你握着手机和爷爷打电话，你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生病了就要好好待着，哪里也不能跑。’昭昭，你那时候好温柔，我到现在还记得。”
嘴上说着一个布包，晚点拿也不会耽误什么，可人还是站在了医院大门。外面的倾盆大雨被风吹得到处都是，连车都不好打了，她还是固执地走到了楼下，要是没有爷爷的电话，估计人已经提着裙子冲进雨里了。
陈帆一想了想，那时候的温柔也许是假象，谁家的温柔孙女会穿着长裙站在乱飞的大雨前接电话，一动不动地任雨水打到裙摆上。
“昭昭，你那时候也很霸道。”，陈帆一笑着看向怀里安静的女孩，“爷爷下床要和你说，出门也要你同意，不然你就要住进医院天天烦他，好霸道的孙女。”
那会儿的昭昭很霸道，也很可爱，看着门外的大雨时，脸上清清冷冷的，怎么说出的话那么有意思。
有意思到身边的人也跟着犯起了傻，拿着雨伞和她一起站在门口，淋了一腿的雨水。
李昭昭说她变了，找不回以前的她了，可陈帆一却觉得，昭昭还是昭昭。
“昭昭，以前的你，我见过。现在的你，我也相处过，你还是你。昭昭，难过的时候不要一个人憋着，也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陈帆一低头看她，几乎要忍不住和她一起哭了，哭到一处去，也算是心意相通了不是？
“不好，你没必要这样。”，李昭昭推开了他的手。
太温暖了，李昭昭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坚守多久不动摇，但陈帆一不行。他人太好了，李昭昭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好下去，不要卷进这一摊烂泥里。
笑声蓦然从发顶传到李昭昭的耳边，“昭昭，你看吧，你还是很霸道的。我很喜欢你啊，就是会忍不住想要关心你，想要知道你的状态，忍不住的。可是你几个字就拒绝了，‘没必要’，一下就决定了我的目的。可是，关心你的必要性是什么，是我喜欢你，你连这都不许了吗？”
陈帆一看着李昭昭的头顶，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双发旋的小孩聪明还是早慧？
陈帆一记不太清了，都是陈女士小时候在他耳边念叨的，他现在只清楚地知道，昭昭头上有两个小旋涡。
一大片黑色的汪洋里，卷起两个转向相反的漩涡，一左一右，像是在相互博弈，相互吞噬。
陈帆一按下了想要摸一摸的手，把视线重新移回昭昭的鼻尖，它轻轻起伏了一下，昭昭在深呼吸了。
“我没有替你做决定，那句‘没必要’是忠告，没必要在我身上费心思。”，李昭昭叹出一口长气，有些自暴自弃，“你活的很开心，也很善良，以后的生活会过得很舒服的，何必靠近我。”
“因为喜欢，昭昭，我喜欢你。”，陈帆一补充道，“所以我伤心也好，难过也罢，都是我自作自受，毕竟和你在一起的开心也被我享受到了。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因为麻烦我，或者对我发脾气，就自己躲起来不开心了，好不好？”
陈帆一发现，不论是这次还是上次，昭昭总是跳过自己对她的喜欢和偏向来谈论两人的关系，这才是最让他挫败的地方。
“昭昭，答应我，不要因为我不开心了，好不好？”，陈帆一哄着她答应，规矩站着，怎么让她放松怎么来。
“那对你不公平。”，李昭昭皱着眉，有些烦了。
“就当我活该，行吗？”，陈帆一忍了一会儿，有些憋不住，“昭昭，你现在要是不开心，就骂我一顿吧。”
“唰——”
李昭昭往后退了两步，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我……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事，你真的不用担心。比如现在……”，陈帆一强装镇静地找补，找补失败，只好苦笑着问道，“昭昭，可以吗？”
到底可不可以，昭昭没说。
陈帆一说完没多久，李昭昭就走了，留下一句模糊不清的“随你。”
是什么都随他，还是“喜欢”这件事随他，亦或者是同意了陈帆一继续关心她？
陈帆一两手拎着东西，走在路灯下，忘记了自己还瘸着的事实，边走边笑。
怎么说呢，晚风太美太柔，他走得舒服了。
他一直都坚信，他们可以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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