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窗前的翠绿摇摇晃晃,似乎是要晃走头顶的铅灰色积雨云。天色极暗,隐约间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容远鸿从温暖的被子里爬了出来,套上运动装。
林倩半梦半醒,“小远?”
“嗯,我去训练,你继续睡。”容远鸿小声道,一边说一边往卫生间走。
“今天休息日。”林倩咕哝了一句,继续睡去了。
今天是六天训练过后的休息日,又赶上下雨,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整个集训营里的少年几乎都在梦乡,除了容远鸿。
集训第一天,张天风对她赞不绝口,一竿子把她支到了教练跟前。当然,这几名教练对她的打法很有意见,支支吾吾不肯带她练球。
张天风虽是管理日常事务的,可在其他方面也并非说不上话,力排众议,直接把她安排进室内场,让教练一对一带她。
于是容远鸿再没有休息一说,不管外面下多大暴雨,别人是否训练,她也得老老实实地去室内场。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也算是困扰了,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人,谁会嫌休息时间多。但容远鸿自开始打网球那天起就近乎狂热,若是哪天不让她打,她才在屋里急得转圈。
容远鸿拎着球包进入室内场,室内一共只有四片场地,另外三片是天施网球学院上属俱乐部灰湖使用的。灰湖是S市有名的高级俱乐部,只有住在某个特定区域的人才能入会。
今日却有所不同。容远鸿一进场就听见了不同于往日的击球声,在室内场中震出层层回音。她循着声音看去,江弋行头戴空顶帽,身着纯黑色运动衫和白色短裤,正和教练对打。
看样子是非练习状态,二者一点儿不手软,容远鸿听惯了江弋行的成绩,倒是第一次实打实看见他打球。
平心而论,江弋行是个很难缠的对手。他的击球技巧不错,打出来的球旋转极为明显,若是回击时机不合适,球落地再弹出去的速度、轨迹都会有不同的变化。
若仅仅如此,还不能让容远鸿评上一句难缠。
江弋行的最大个人风格不是旋转,而是敏捷。他的移动很有特色,既不会让任何人觉得他有超强的腿部力量,也不会让人为他担心或是觉得他吃力。
他的双腿似是轻轻踩了几下,整个人就已经挪到了另外半场,静悄悄的、出乎意料的,仿佛场地都在他的脚步下显得比往日窄小了。
像猫,灵动、轻松,容远鸿除了运动天赋一词想不出别的原因,这的确是老天爷赏饭吃。
张天风今天也在场,她双手抱胸站在江弋行身后,见容远鸿来了,挥挥手示意她过来。
“他打得好吗?”张天风问。
容远鸿实话实说:“难缠。”
“那就是好?”张天风笑了笑,她看向容远鸿,眉目微弯,“你能打赢吗?”
容远鸿插在短裤兜里的左手轻轻敲了两下,她在思考,停顿了十几秒后,她说:“现在不行,再给我一年。”
“小远,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把你选出来到室内场训练吗?”张天风慢慢道,“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你打得好,国内同年龄段能与你相比的恐怕还找不出。然而,与之相比更重要的,是你永远不想输,却也不怕输的心。”
“你不怕输,因为你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赢回来。”张天风的右手搭上她的肩膀,就像集训第一天时那样,容远鸿感觉到她的手依旧温暖有力,像冬夜里缓缓升起的篝火。
容远鸿抬头看她,她有一双纤长的凤眼,岁月只在她脸上留下三两把尖刀。
容远鸿忽然感觉自己重生之后运气特别好,竟然遇到了一个又一个愿意给予她支持的人。也许,她应该说,重生本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去吧,江弋行说要当你的陪练。”
江弋行刚刚破了教练的发球局,示意不再打了。教练从对面底线走了过来,“怎么了小江,不打了吗?”
“不打了,我的运动员来了。”江弋行指了指背后的容远鸿,“练她比练我回报更高。”
教练嗤笑一声不语,他便是否定容远鸿的人之一。他认为容远鸿的打法走不长远,到了正式比赛连一半水平都发挥不出来。可碍于张天风的面子,他不敢明说,只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容远鸿。
江弋行听到他包含个人情绪的笑声,侧过头看他,“您什么意思?”
教练没想到平日里礼貌温和的江弋行会突然发问,结结巴巴道:“没、没有,我没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就好,我还以为您有其他意见呢。”江弋行的语气不咸不淡。
容远鸿与他相处几个月,还未听过他如此说话。飞速看了眼那教练,网球学院的教练他们没必要得罪,再说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质疑,也不至于跟每个人都打一遍,证明她的球技。
她开口:“咱们练吧。”
教练隐隐松了口气,心里觉得莫名其妙,拎着拍离开的同时,瞪了瞪与他对视的容远鸿,后者却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江弋行问:“为什么?”
“没必要。”
“有必要。我知道很多人不理解你的打法,可这并不能成为他们轻视你和不尊重你的理由。自从我们认识,我就经常看见你被各种人当面质疑,就像这样,他们无非是看你年纪小,或是没成绩,或是单纯觉得你作为女生不会反击。”
江弋行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至少在容远鸿的印象中绝对是的。
他的神色认真,“对于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你有你自己的方法去证明,我也有我的方法告诉他们,你是最有天赋的网球运动员之一。”
容远鸿发现她常常在江弋行面前失语,她不习惯面对无私的给予,宁愿接受有索取的帮助。罗韫、张天风的爱惜和培养她尚能回报,用成绩,用名誉,用奖金。但对江弋行,她不知道他要什么。
正当她犹豫要回答什么的时候,江弋行倏忽笑了,手势示意由他去对面,开始练习。
*
2013年9月4日,容远鸿参加“天施杯”U12组,冠军。10月12日,全国青少年网球巡回赛W市站U14组,冠军。10月27日,Z市站,冠军。转天,回B市参加学校的期中考试。
十三岁,容远鸿已经统治国内U14比赛整整一年,成为国内U14年龄组排名第一的女子网球运动员,顺利考上B市最好的私立初中。中国网球青年报要采访她,被她一口回绝。
十四岁,她成为FWK的中国区代言人,受邀参加欧洲青少年网球大师赛,捧了冠军奖杯回来,全球哗然。
原因无他,欧洲占据这个运动头部地位已久,谁能料到欧洲青少年比赛最后被一个中国女孩捧去了奖杯。
当裁判宣布“Game Rong”的时候,他甚至发不清楚容这个中国汉字的后鼻音,闪光灯接连不断,容远鸿在观众的吵闹声中对着观众席上的某一处笑了笑。
那是刚刚在国内参加完ATP250比赛连轴赶来的江弋行。彼时江弋行十七岁,第一次通过资格赛进入ATP250正赛,是国内在役年龄最小的职业网球运动员。
他的面容和四年前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混血感更浓了,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却生得一头漆黑的短发,略微卷曲,搭在额前。
见容远鸿对他笑,他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容远鸿恍惚了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十岁那年,容远鸿在集训里刚刚崭露头角,技惊四座的时候。
那时的少年们忙着惊叹于她与众不同的打法,猜测着她的打法究竟可不可行,没有人能想到,整整四年后,她在欧洲同样震惊了看她比赛的所有人。
江弋行压低帽檐,趁乱悄悄离开了。容远鸿拿着冠军奖杯回到休息室,看着罗韫和江弋行一左一右坐在沙发的两侧,忍不住笑了。
罗韫没有着急恭喜她,而是从包里掏出来个白色信封,信封上带着绿色与紫色交织的边角装饰。
容远鸿看到这个信封的那一刻,没有间隙地,她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几欲从她的胸膛里蹦出来,连太阳穴都跟着同了频。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很热,像是有团火在烧。
她接过来,准备打开,看向罗韫,转头,又看向江弋行。江弋行笑了,卷翘的睫毛扑闪,衬得眼睛透亮,对她做了三个字的口形:打开吧。
她撕开,信最上方的标识就让她手指颤抖,把正文一目十行地看完,容远鸿深吸了一口气。
容远鸿想要说些什么,想要笑,想要大声地和从始至终最支持自己的两个人庆祝,可她一张嘴,泪却先流了下来。
温布尔登,伦敦,英国。
所有网球运动员心中的纯白地,传说中每一根草都被精心打理,每年都有可能决出一个时代新的网球之王。
她拿到了温网青少年赛的外卡,即将在明年7月1日参加温网青少年单打比赛。
“去吧,你可以的。”罗韫含笑看着她。
江弋行说:“捧个冠军回来,我的运动员。”
十五岁那年,容远鸿参加了B市中考,以相当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所重点高中。
中考结束后十天,她闯入温网青少年单打比赛决赛,对战卫冕冠军,冈泽拉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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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的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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