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省,政事堂。
姜忠贞一脸阴沉地坐在上首,丞相、门下侍中、左右尚书仆射都依次坐两侧。
门下侍中郭行中率先开口:“京郊西侧近日来大雨滂沱,一旦渭水大堤塌溃,后果不堪设想。”
姜忠贞皱了皱眉:“大堤都是前些年新修的,不是固若金汤吗?比这大的雨几十年见长安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怎么就能塌溃?”
此言一出,在坐众人都紧张了一番。
姜忠贞察觉到薛丞相的紧张情绪,瞬间猜到了怎么回事:“薛国老,自先帝在时起,朝政都是杂家在处理,很多事杂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昨天你也看见了,太后正想独断乾刚,很多事情要是让她知道了,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薛丞相面无不虞之色,“谢公公提点。”
姜忠贞:“太后身子一直不爽,皇帝正是闹腾的年龄,三岁的孩子狗都嫌啊,万一惊扰了她老人家就不好了。”
薛丞相:“老臣这就上奏,请太后将皇帝迁居大明宫,以保太后凤体安康。”
郭行中反驳道:“太后正当盛年,且皇帝年幼,离不了母亲。”
尚书省左仆射陈清源挥了挥手,说:“郭侍中此言差矣,皇帝有乳母、姜公公伺候着,这姜公公可是大内十万宦官的老祖宗,有老祖宗护驾,皇上不会出岔子。何况人吃五谷杂粮,病情反复也是有的,太后一旦驾逝,皇帝骤然失母,岂不更伤心?还是早日让皇上迁宫独居吧。”
郭行中以一敌二,争辩不过,索性负气不语了。
姜忠贞望着郭行中这个清流领袖,正盘算着怎么搞掉这个麻烦。
正当此时,一个小厮跑进政事堂,气匆匆道:“不好了,不好了...”
薛丞相大呵道:“慌什么?”
小厮道:“渭水大堤...大堤溃了!太..太后她,带领神策左军出宫了。”
众人惊掉了下巴。
“她带的哪门子兵?”姜忠贞道。
小厮道:“她闯进军营,抽了姜中尉几鞭子,对着士兵们大肆演说了一番,那士兵们就都听她的了。说要去治..治水...”
......
半个时辰前。
长安城北,神策军兵营。
一群士兵聚集在兵营中央,对着统帅营帐大声叫嚷道:
“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家?”
“右军的士兵都是贵胄子弟,脏活累活都是我们左军来做也罢了,爹娘有难,都不让我们回家吗?”
一名小军官跑进大帐中道:“中尉公公,左军快控制不住了,您快去请老祖宗吧。”
被称为中尉的名叫姜正,姜公公的干儿子,执掌神策左军,这支直属于内侍省的武装是宦官势力的根基所在。
姜正掀帘出帐,鹰隼一般的眼睛扫视这这群带头闹事的士兵,突然指向其中一个男人道:“把那个犊子给我砍了!”
旁边两个提刑太监道:“遵命。”
那年轻士兵随后就被这两个力气极大的太监架到营地中心的空地上,道:“我犯什么罪了,回家救爹娘也有错吗?”
姜正道:“你散播谣言,动摇军心,杀了你不算冤枉,给我砍头!”
眼见那士兵正要人头落地,突然,身后一个清亮女音高声喊道:“倒下留人!”
姜正朝身后一看,一个身着银鳞铠甲,头戴黑色幞头、一脸英气的年轻女子正骑着一头高头大马严肃地看着自己,视若仇偢。
“末将参见太后。”姜正跪下道。
崔笙霖淋在雨中,大声对两个提刑太监道:“把人给我放了。”
姜正早听说昨晚太后醒来后性情大变,今天一身戎装冒雨前来,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样子,心下惴惴不安,遂道:“此地人心浮动,哗变在即,未免惊扰,末将恭请太后回宫!”
身后几个军官和太监同时高声喊道:“恭请太后回宫!”
崔笙霖冷眼扫过这群跪在地上的太监,抬手扬起鞭子狠狠抽在姜正的脸上,说道:
“姜正,你私杀士兵,堵塞言论,险些酿成哗变,治军不力,该当何罪?”
姜正刚想辩解,崔笙霖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反倒骑马走进士兵中,高声喊道:
“将士们,你们抛家舍业来到长安,是为了护卫我们孤儿寡母的安全,朕在此代皇帝谢过各位将士。那些高高在上的朝臣,口口声声说,自古忠孝不两全,可朕就不这么认为。一个连爹娘安危都保护不了的废物,有什么资格保佑我大魏天下?”
此言一出,原本乱作一团的士兵全部停歇下来,以仰视的姿态看着这位年轻、瘦弱却声若洪钟的太后。
“今天,渭水大堤溃塌,你们平日里马首是瞻的内侍省,故意欺瞒你们,还意图杀一儆百,就是为了阻止你们回家看顾爹娘,就是为了在激起民变之时,让你们顶在前面承受民愤,他们好带着金银财宝抛城而逃!你们说,这样欺瞒你们的内侍省,你们还要听命于他们吗?”
“不要!”数百名士兵高声喊道。
“何止是你们,连我和皇帝,现在都受制于内侍省这帮小人!朕现在,不是以大魏皇太后的身份,而是以天下苍生之一的身份,请求各位兄弟,即刻和我一起,奔赴渭水南岸各州县,我们一起抗洪救灾,救你们的父老乡亲!你们愿意吗?”
“为太后马首是瞻!”士兵山呼道。
崔笙霖此刻已经被雨水淋湿,却依旧大声道:“好,朕要昭告天下,朕的禁卫军,都是英雄好汉。神策军中尉姜正何在!”
姜正顷刻间已经变成一个秃毛将军,哪里敢反抗,只好道:“奴才在。”
“即刻移交神策军虎符!”
姜正还想争辩两句,但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太后还没问过老祖宗.....”
崔笙霖一个鞭子又甩道姜正脸上:“什么祖宗!朕只知道,天大地大,爹娘最大!去你大爷的老祖宗,滚!”
姜正为了不被撕成碎片,从腰间解下虎符双手奉上。
崔笙霖接过虎符,高声喝道:“愿意跟朕出京救人的,即刻去上驷监领取快马,随同朕一起奔赴陕州。”
......
长安离陕州相距不过数十里,崔笙霖自幼就善于骑马,此刻乘的又是宫里宫外数一数二的汗血宝马,不出半日就已身在陕州刺史治所衙门大堂中。
刺史陈众南等一众陕、秦二州官员共同汇集在刺史衙门大堂中,众人不分官职,都站在一张大案边,上面摆着整个渭水南岸的山川地形沙盘。
陈众南:“太后,陕州受灾百姓,临近州府的已迁入城内,各里、村的百姓已经就近先疏散到附近山上高处。现渭南折冲府鹰扬将军贺云飞率三千四百八十六将士前来援救,加上太后所率领的五百六十一名神策军将士,我陕州境内现可用抗洪将士共计四千零四十七人。贺云飞将军已先率领将领一千人进入秦州各地治理灾情。”
崔笙霖点了点头:“传令下去,从剩余将士中分出六个三百人编队,分别戍守凌阳关、秦州关一线六个关口,以防有贼寇趁机起势,剩下一千两百名将士分成八个一百五十人的编队,分别赴往受灾的八个县搜救受灾百姓,传旨开仓放粮,设粥棚....灾后恐有瘟疫,待会差一名驿卒拿着我的手令,从太医院请几位精通时疫的太医来,所需防疫的药品由秦陕二州当地和京城一同供应..”
陈众南在一旁望着,眼神从震惊、到欣赏,最后甚至都有些崇拜这位年轻的太后了。都说这崔太后是个任人摆布的庸懦傀儡,今日一见才知什么叫韬光养晦。
若真是个无用之人,怎能年纪轻轻就在后宫那个八卦炉里熬到太后那个位置?
此等机敏强记、英明果决,我大魏中兴有望啊!!!
陈众南一边听着太后的指挥,一边记下着人一件件去办理,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变黑了。
崔笙霖感觉有些冷,打了个喷嚏。
陈众南的夫人候在一旁,道:“太后,您衣服都还是湿的,请随妾身去后堂换一身干衣服吧,现在虽然没有入秋,晚上难免会寒凉。”
崔笙霖道:“是有点冷,灾民被紧急疏散,晚上肯定要着凉了。府库里有麻布吗?”
陈众南:“有,但是不多。”
“有多少算多少,裁成五尺见方的布块取过来,点五十名士兵,朕要巡视灾区。”
......
崔笙霖办事向来雷厉风行,此时困饿累都感觉不到,跨上马带着士兵就要往官道上跑,和几十名军士一起,仅半个时辰就已身在灾区。
麻布毯按照户数有条不紊地分发了下去,有限供给老弱妇孺,尽量保证每三个人有一张毛毯。
众人接过毛毯,因不明身份,只对崔笙霖说道:
“谢谢姑娘...”
“谢谢姑娘..”
一旁帮忙的士兵听着不对味儿了,道:“什么姑娘啊,这可是我们太...”
崔笙霖拿起一张毯子就捂在他的脸上,道:“太漂亮是吧?说点本姑娘不知道的。”
突然,一双手捉住了崔笙霖的大腿。
一个浑身污泥的妇人哭喊道:“姑娘,我女儿找不到了,您不像凡人,求求您大发慈悲让差爷帮忙找一找吧。”
那士兵看着太后被捉住的腿,顿时慌了神,连忙道:“待会儿帮你找,快撒手。”
崔笙霖转身蹲下,抓住这名妇人的肩膀,安慰说道:“大姐别着急,最后一次看见女儿是在哪儿?”
这名妇人哽咽道:“在,村口,人太多,挤散了。”
“哪个村?请问令爱年岁几何?叫什么名字?您家里还有人吗?”
“牛头村...刚满六岁..叫桃桃...家里人..全被冲走了...”
崔笙霖一听不得了,对身边的士兵道:“可还有人手?”
“太..姑娘,现下每个士兵要照看十户居民,不然就会引发灾变,人手实在不够,现在只有您和末将不必当值。”
崔笙霖顿了顿,道:“你带着毯子朝下一个营地进发,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在外过夜,朕亲自去。”
士兵:“不可啊太后,您要是出点问题,陈大人会杀了末将的。”
崔笙霖:“你想抗旨?”
士兵一下子就不敢说话了。
崔笙霖没等他回答,骑上马就跑向牛头村。
......
她在沙盘上看见过这个村子,因为名字有趣就记起来了。
那村子地图上看着近,但起码得用半个多时辰才能到,当崔笙霖来到这里时,村里已淹没过半,只有既定孤零零的瓦顶还漂浮在水面上。
那种被水活活淹死的窒息感瞬间略过崔笙霖的心头。
她感觉胸口一阵发闷,正当此时她听到一名小孩儿的哭声,一天水米未进带来的虚弱瞬间侵袭全身,一个不留神从马上摔下,顺着一个土坡滚了下来。
左脚脚踝传来一阵抽疼,崔笙霖挣扎着爬起来,抬眼发现前方竟有一堆火光。
一个身着铠甲的年轻男人,正坐在前方树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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