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垂着头,黑色的耳机里传出损友聒噪的抱怨。
实在无聊的紧,电流伴随着越发激昂的声响狠狠地刺入耳膜,江引蹙眉,伸手将耳机摘下放松疲劳过度的耳朵,脖颈微扬,薄薄的眼皮一撩,视线撞进了一双琉璃般的琥珀色眼瞳。
格外熟悉。
谁都没有挪开视线,下半身似被无数双透明的手拉扯着,时间与空间逐渐破碎扭曲,两人的距离如虚幻般被扯远或扯近,一明一暗的两双眼中映满对方的倒影,他们被隔绝在光年之外,一瞬的孤寂、荒芜与忐忑迸发,将所有繁杂的思绪猛烈地冲刷掉。
那一瞬间,脑海中浮光掠影,最后却如碎片般逐渐消散虚无,只剩茫茫的、无垢的白。
声控灯暗下,银色冰冷的电梯门缓缓轻阖,越来越狭窄,越来越狭窄,空气都被压缩。
于凡断了呼吸,随着那道门一般。
她掠下眼,汹涌且过溢的气体突然追赶地涌入,浓稠又冷硬地淌过咽喉、心肺、甚至席卷四肢百骸——门开了。
“不进来吗?”虚幻的遥远不在,她被那撞破次元的、清晰的声音扯回现实。
束缚不再,她腿脚恢复了轻盈,一步又一步迈向了那即将封闭的空间。
她无需逃避,严实紧密的帽檐会替她藏好一切。
于凡站在了江引旁边偏前面一点,电梯缓慢的运行着,发出闷闷的、有规律的嗡响。
她无比清醒,却又耽于沉溺。
江引现下就在她旁边,像是梦一样场景发生了。
这不是一个坏梦,但又实在称不上好,只是很寻常的——如过去一般在某个夜晚悄然降临的梦而已,如果它真的是梦的话,于凡想。
多了酒精的麻痹,她的思绪也比往日多了很多,灼热封闭的空间使她手心渗出粘腻的汗液,股股热流被厚重的衣服捂出,向上蒸腾。
于凡垂眸,干涩的眼睛眨了眨,不露痕迹的将视线偏转到旁边散着淡淡洗衣液香味儿的江引身上,白衣黑裤,手臂自然下垂,分明白皙的指骨,薄薄的皮肉紧贴着,指尖把玩着黑色的耳机。
她带进寒意,江引捏着耳机的指尖泛出青白,余光闪着剪影。
两人心思各异,他们离得很近,身上的气息交织、纠缠。
平稳被骤然取代,剧烈的震动和失重感自脚底袭上头顶,电梯出现故障并以惊人的速度下降,电梯内的灯光据理力争闪动几次后戛然灭掉,耳边全是各种惊呼声。
紧张与恐惧逐渐伴随着黑暗蔓延,众人惊慌失措的互相摸索着,衣料触碰窸窣的摩擦,指尖慌乱地触碰一切。
狭窄漆黑的空间内,所有感官皆被放大,粗重的呼吸声与细碎的缀泣声二重奏一样升鸣。
哐当一声巨响,电梯卡住不动,众人因惯性向四周倒去。
于凡生平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故,脸色有些发白,手指在边上乱摸,企图找个稳定的扶手借此来寻求内心所需的强烈安全感。
指尖触到带着冷意的皮肤,睫毛轻划过指腹,像是被电到了一般,酥酥麻麻的,下意识便想将手收回。
才刚有所行动,便被人紧紧地攥住了手掌,温热透过掌心传递,于凡感受到了旁边人凑近的气息。
江引极力稳住身形,后背与冰冷的内壁紧紧贴严,将处于慌乱之中的于凡拉到自己的身前,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环绕到她身前,动作轻缓地扶住她的肩,紧抿的薄唇擦过她的耳尖,滚烫的气息喷洒,灼人的紧。
微哑的声音如细小电流般在她耳边流窜,于凡根本不需辨认便知那是江引,她听见他说:“别怕。”
她被蛊惑了,或许只是因为被吓得,安静地窝在他的身前,一动不动,像是雕塑家手下诞生的艺术品,静的有些过分。
于凡的稀碎的发丝在他裸露的脖颈间胡乱扫动,两分痒意从喉咙中生出。
江引也感受到了怀中人的安分乖巧,眉眼柔和,脖颈间的凸起很寻常地上下滑动着。
他见电梯间歇性平稳后,松开扣住她肩膀的手,在电梯内壁上摸索,将所有楼层的按钮全部按亮,打开了手机的电筒,按照电梯墙壁上贴着的指南进行求救。
有条不紊。
系统自带的铃声响起,落入所有人耳中。
“喂,这里是天盛景苑一十二栋三单元,这里的电梯发生故障,我们一行有八人,无人受严重创伤,电梯现下还算平稳……”
江引冷静地与救援人员叙述着自己所身处困境中的情况,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散开,莫名使人心安。
缀泣声渐渐缩小,几人抱团取暖一同缩在角落里,互相紧攥对方的臂膀。
时间一点点流逝,电梯再一次小幅度震颤,于凡与江引的手也不知何时由单方面的紧攥变成现下的指节勾连。
电梯外传来急促有力的脚步声,骨节与冰冷的金属碰撞在一起,浑厚粗矿的声音响起:“里面有人吗?有的话吱个声。”
江引也用骨节在金属墙壁上敲击以作为回应,“有。”
几人听着外面不断响起的脚步声,莫名浓烈的希冀推至心头。
密不透风的空间透出点光亮,金属门被缓慢打开,一双双有力的手臂探入,伴着关切的声音,被困的人全都获救。
物业与救援人员和被救的住户挤在一起,讨伐、抱怨等充斥这片小小的天地,太混乱了。
于凡所有的耐心与精力被这种种虚耗殆尽,她不想追诉,只想回到家中安安静静地喝口水,消解心中残余的惊惶。
她抬腿便想走,却被忘却的桎梏拉扯住,目光看向正在和物业交流的江引,又落到勾连的指节上。
稍稍用力挣扎,那本就不牢固的勾连就此断掉。
向物业清晰完整叙述整个过程的江引顿了一下,毫无留恋地将手收回,连个视线都没给。
——只是语速快了两分。
便捷的通行方式断掉,没了科技的帮助,他们只能依靠原始的方式回家。
于凡移步到楼梯间,搭着扶手乘阶而上,她楼层买的高,此时倒是自讨苦吃。
很慢,但她也不急,一方面是腿软没什么力气,另一方面便是想放空大脑。
太糟糕了。
太戏剧了。
太近了。
于凡一时无法用自己贫瘠且匮乏的言语去进行描述,她想她是空洞掉了。
恐惧与无措化身恶鬼吞噬掉了她的灵魂,她现在是个只会重复抬腿登梯行为的躯壳。
楼梯间的门无数次被打开,于凡控制不住被吸引了视线,目光一转再次对上江引的眼睛。
黑沉沉的。
两人对望着,一上一下,谁都没动,谁都没开口。
都企图从对方身上看出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只有流于表面的疏离,甚至都没有礼节性的问候。
或许是都觉得不需要吧。
同电梯被困的人从他们身侧掠过时,眼神好奇地多瞄了两眼,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于凡率先转身,腿脚被施了魔法注入无限力量,噔噔噔跺的响,声音被墙壁阻挡反弹,一点点荡漾开来。
江引看着她的背影,很单薄,很远,不发一言跟在她身后一步步向上走去。
于凡听到了身后交错的脚步声,有轻有重,分辨不出。
等到了十五楼时,于凡推门而出。
掌心还残留着拍向门板时的震感,腿脚失去魔法瞬间脱力,半靠在墙壁上,掌心扶着膝盖,弯着腰喘着气。
爬的太快了,喉咙发寒,吞了铁锈般的难受。
“还真是……”
突然卡词,她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
发颤的尾音自她口中传出,声音很小,却刚好被抬脚走进廊道的江引听见。
他放缓脚步,走到于凡面前,俯身弯腰:“在说我吗?”
随后一字不差、吐字清晰地道出:“于凡——”
太自然了,不像是分别十年之后重逢时该有的生疏,他是那样熟稔地叫出那两个字,仿佛将周围冷寂的空气都烘的有了温度。
给了于凡一种他们并非十年未见,而是昨日才互道晚安的错觉。
虚幻与现实再一次交叠,略有不同,但究其根本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于凡很是平静地抬头,对上他眼睛的瞬间,所有外泄的或者隐匿的情绪皆被很好地收敛。
“不记得我了?”
江引很轻地笑了下,“也是,毕竟十年未见,生疏是常态。”
此话一出,方才那还算有温度的不明关系彻底凉掉了,自发的熟稔成了笑话般的存在,但并不好笑,甚至透着无情。
利剑般,横伫在他们中间。
于凡背脊挺得直直的,与身后的墙壁不过方寸距离,甚至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墙壁透出的寒意有多冷。
她得用尽全身的控制才能抵抗住下意识的颤抖。
隆冬是这样的,黑夜会送来一切。
风、雪、恐惧、哀伤、万家灯火……或者久久不曾听闻相见却猝不及防重逢的旧友。
什么都好,命运会无情地开玩笑,但偶尔也会心软地安排一场久久不至的开场。
“好久不见。”她眨了下眼,摘下口罩,终于开口,企图破开怪异的氛围。
“好久不见。”江引一字不差回道。
江引:笑不出来,老婆好像没有预料的开心。
于凡:在线举手提问,和十年不见的“朋友”重逢后应该怎么做?
回答1: 扑上去,蹂躏他!
回答2:扑上去,狠狠蹂躏他!
回答3:猛扑上去,狠狠蹂躏他!
于凡:……大胆,这里不是无人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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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荒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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