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错一晚上没睡,凌晨还要接着上班。赵卓山说的腺体植入手术他听说过,其实并不是多么新鲜的手术了,但这两年才传到西区来,陈错的工友们也想让自己的老婆去植入omega的腺体,只是苦于高昂的手术费和后续的疗养费,真正去做的人不多。
手术有很高的致残风险,十几年间一直受到联盟政府管制,新的执政官上任后签署了新的第二性别管理条例。如今东区城市里的腺体植入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但西区这边的手术依然水深,能活着下手术台就是幸运。
赵卓山怕是疯了。
他想要他去死,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他知道他欠赵卓山的,但这么多年忍气吞声猪狗不如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他欠赵卓山的钱,按普通的利息还早就还清了,只是高利贷滚得太恐怖,赵卓山也没有亲人正好需要他的肾,如果赵卓山让他去死的话,他会的,那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电瓶车插上钥匙,陈错拧了拧车头,把车倒出来。穿过大雾的风吹起他单薄的外套,那是件被烟头烫坏了好几个洞的旧夹克,里面只有一件沾满了焦黑色汽油的厂服,车前灯亮起来,陈错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捂住口鼻对着掌心呵了呵气,温热的白雾朦胧了他那张青紫交错的脸,和那鼻尖一颗淡淡的痣。
尹殊一边整理书包一边下楼时,正好看到闪烁路灯下发呆的人。隔着这么远,尹殊却一眼认出了昨天不小心撞到的,还有前几天在菜市场被alpha扯住头发打骂的男人。
依春一中离这里很远很远,走路差不多两个小时,尹殊既然选择了廉价的房租就不得不早早起床。但他不太懂,这个男人既然有时间在这里吹着冷风发呆,为什么不在被窝里多睡几分钟。
路很窄,尹殊经过的时候,陈错想不看见那校服背后那四个大字都难。
他脑袋里嗡地一声,扔下电瓶车追上去,抓住尹殊的那一刻,那个在菜市场挡在他面前的身影和昨天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奇迹般地重合起来。陈错瞬间忘了什么赵卓山,什么腺体植入手术,什么omega,他仰头望着这个高挑的青年,年久失修的路灯在他的头顶一闪一闪,将他微微有点卷翘的头发染成温暖的金黄。
“那、那个……”陈错本来就不怎么会说话,是该先道谢,还是该先道歉?是不是很唐突?他只是下意识把这个陌生青年抓住了,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尹殊也没想到这个阴郁沉默的男人会突然抓住他。也许对于别人来说是很晦气很倒霉的事情,但尹殊只是垂眸安静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注视了好一会儿,才看向那只抓住他校服外套的手。
和他的脸一样,青青紫紫的,看着就很痛。
“……你、也住这里吗?”
陈错真的不太会说话,没有人一开口就是问住处的。
“对,我住这里,刚刚搬过来的。”尹殊习惯性地露出笑容,温声细语的,稍微俯身和他讲话,“抱歉,我上学有点赶时间,下次见面再聊好吗?”
陈错愣了好久,直到尹殊轻微地晃了晃手臂,才连忙松开手,低头看他的脚下。
没有滑板。他本来应该是滑滑板上学的,那样快很多。
“昨天实在是……对不起,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上学……”
尹殊闻言笑起来:“没关系,昨天其实是我不对,我不太了解这边路况,还像之前那样,滑得太快,你没受伤吧?”
看着陈错满身的伤,尹殊又觉得自己问得很不合适,但没等他再说点什么缓和气氛,陈错就用力摇了摇头:“没事。”
“我送你吧。”陈错坚持,“也不远,就到大十字街路口,那里有公交站,坐209路可以直达依春一中。”
“嗯,但是不用啦。公交六点半才开始运营,我七点就要到学校。”尹殊不怎么在意地弯了弯眼睛,他的脸很白净,侧脸被路灯的光映出一层细细的绒毛。人的声音怎么能温柔到这个地步呢,陈错又走了神,直到尹殊把蓝白色的校服外套脱下来,再脱下一件藏蓝色的夹绒内胆,露出春季校服的毛衣和衬衫。
毛衣起了球,但一点也不皱,衬衫规规矩矩地系好扣子,蓝色的领带收在毛衣里。
尹殊把夹绒内胆递给他,以最快的速度拉好校服拉链,重新背上书包,陈错傻傻地张着嘴巴,听见他说:“可能有点大,你穿吧,骑车很冷的。”
“不、我不用——”陈错的手好像要被这件带着陌生青年体温的衣服烫伤了,他急得口齿都不太清晰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是没有过交朋友的经历,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和赵卓山结婚后,他变得不擅长与人相处。
“明天这时候能见面吗?到时候再还给我吧。”尹殊朝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笑道,“不会送给你的,我自己都只有一件呢。”
和陈错相反,尹殊是极其擅长和别人打交道的类型。他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也知道该如何最大限度地让别人接受自己的好意。
他是alpha,没那么容易生病,眼前有人比他更需要这件衣服,他就暂时借给他,这就是尹殊的逻辑。
尹殊从小就有能从一堆垃圾中发现宝贝的本事,他从来不觉得垃圾堆里的东西叫做废品,虽然别人都这样叫。年幼的尹殊会捧起别人不要的破陶瓷片,一片一片拼成一个漂亮的方瓶,把皱巴巴的纸币一张一张叠好塞进去,存来给奶奶买玉米馍馍吃。他和奶奶的小屋里总是有很多被他捡回来的东西,那些东西大都是残破的,肮脏的,丑陋的,甚至是不祥的,但是奶奶从来都不会责怪他。
用奶奶的话说,“我们乐园眼力是最最好的,从来不会看走眼,不会把好东西当破烂,也不会把好人当坏人。”
在尹殊看来,陈错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们并不认识,他却对他流露出不该有的忐忑和脆弱,但尹殊不觉得他是个坏人。
“穿着吧。”他眼尾的弧度带着笑,挥挥手,“我走了,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
陈错抱着那件渐渐冷下来的衣服,在原地站了好久。
雪还没化干净,雾还是浓得像世界末日,今年的依春真是太冷了。陈错怔怔地看着手里的校服,依春一中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厚的校服呢?他还读书那会儿是没有的,他记得以前会在秋季校服外套里穿厚厚的棉袄,每个人都裹得像汤圆。
陈错慢吞吞地穿上这件抗风抗冻的夹绒内胆,他穿得很小心,没让手指关节流出来的脓水沾到衣服上,衣服内里的余温已经所剩无几,可陈错却觉得五脏六腑被什么东西温柔地炙烤着,他想起青年含笑的眼睛,琥珀一样的,浸满了清甜的蜜。
电瓶车加到50码,冷风灌进脑子里,才好歹清醒了些。
他把电瓶车停在工厂旁边的空地上,外套脱下来折好,放进电瓶车坐垫下的空间里。他前脚进厂房,王礼军后脚就跟着进来了。军哥开的车,去年从厂里按员工价拿的一辆事故车,改装后和普通的车无异。陈错看着他略显疲倦的脸,想起这一茬,心里忽然间有了打算。
厂里除了报废汽车,还报废电瓶车、三轮车和摩托,另外还有一小批年久失修的自行车。那个孩子的滑板断成了两半,今天比昨天早出来将近一个小时,依春一中离他们住的筒子楼太远了,走两个小时的路都未必能到,要是有一辆自行车就好多了。
陈错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间走了神,连王礼军在他身边坐下都没发现。
王礼军一边脱军大衣一边瞥他,陈错在他们面前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偶尔走神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呆,他的眼珠很黑,像大雪天深山老林里懵懂的鹿,平时总是垂着,敛着,睫毛的阴影落下去就变成了一潭死水。
王礼军看着那双眼睛,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一阵要命的瘙痒,他是喜欢omega的,他的前妻就是个丰满漂亮的东区omega,和他前妻比起来陈错实在是有点干瘪了,可王礼军硝烟味的信息素还是不受控制地溢出来。
他喜欢这个有丈夫的,伤痕累累的beta。
他甚至想代替他的丈夫疼爱他,呵护他!尽管这样是不道德的!陈错的丈夫并没有履行照顾妻子的义务,那个只会家暴妻子的alpha即使把他告上法庭也只会败诉!只要陈错答应他!只要陈错——
“军哥,怎么了?”
陈错回过神来,看见王礼军猩红着眼穿着粗气的模样,野兽般渴望的眼神让他想起赵卓山。
alpha都是这样的吗?
不是的。
至少有一个alpha不是这样的。
陈错站起来,像是不经意间抬手用结痂的手背蹭蹭自己的鼻尖,被那件夹绒内胆紧紧包裹过的手腕残留着十分微弱的青柠香气,淡得像水洗过晒干后洗衣粉的味道,让人觉得很安心。
没等王礼军再说什么,陈错就从工具箱里拿出扳手准备干活,他脱掉自己的旧夹克,露出那件被蹭得很脏的牛仔工装,和王礼军保持着一定距离,期间王礼军一直想说点什么,陈错闷着头拆卸零件,不知道是真没听到还是假没听到,总之不曾回应。
厂里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还是一见到他俩就打趣说这对搭档真是厂里的劳模,年底老板不多发点年终都不是人,但今天这两人都不吭声,不接话。陈错就算了,一直是个闷葫芦,王礼军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连李海过来问都不搭理人。
中午吃饭的时候,陈错还是榨菜配干饭,不去吃厂里标配的五元餐。然而吃完了饭却没像以往那样又回来不知疲倦地干活,而是绕远跑到了另一个小车间外面,在一堆破烂中间挑挑捡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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