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紧张?”她虽抬高了话音的尾调,但显然无比笃定,“为什么?”
艾柯尔不认为洛基的这份紧张是因为自己,她大概能凭自己对这位邪神的了解猜测出原因。那顶本不应属于他的王冠在千难万险后终于被他戴于头上,却没有一人了解,更无人为他欢呼——而这是自然的,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迹,洛基自己也清楚。
只是,无论是人抑或是神,总归是会对情感这种复杂而又不能以常理言之的事物抱有侥幸,就像是艾柯尔认为洛基不会杀死自己,洛基也对与其同样缥缈的可能性抱着一丝侥幸。
“吾,阿萨神王,邪神洛基,准许你成为我治理神域的见证者甚至协助者,你应当感到自豪,而不是还在这里问些不知所谓的愚蠢问题。”洛基摊开双臂,摆出高傲的上位者姿态,微愠地俯视着他钦定之人。
艾柯尔对洛基喜怒无常、高调倨傲的行事风格早已见怪不怪,她没有被洛基故作的愠怒姿态恐吓到,只是任由自己的视线在这幅威慑的表情上徘徊了几秒。
但倘若她再了解洛基一些,或是愿意伸出精神力的小小触手,窥听他此刻的心声,她便会知道那份紧张也与自己有着那么几分联系——洛基罕见地担忧着她的拒绝,而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隐秘情绪。
艾柯尔便也那么做了,她细致地、悄然地拨探着洛基的心绪。
“你怕我拒绝你,对吧。你也太不信任我了。”她毫不客气地戳穿了洛基那张用于挽尊的小小面具,“你明知道你那点小心思瞒不住我,邪神大人,在我面前不如坦诚一些,我以为你早应该习惯了呢。”
洛基收起了表情,神色僵硬得不像话,在艾柯尔的注视下,他的虚张声势显得如此无力。他有些弄不清楚状况,本该由自己掌控的局面却在不经意间被转移了主导权。
他用力绷紧嘴唇,自省自己的心思是否真如艾柯尔所说的那么明显。这种被戳穿的场面显然是洛基不常遇到也不擅应对的,不适感如同一根鱼刺横亘在喉头,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洛基搜肠刮肚,想找到一个无需袒露心声的有力理由,但那些被噎回去的反驳话语在脑海里翻拌又重组,直至他发现最优答案确实是坦诚。坦诚太不洛基了,他想,但只有这些坦白话语里构筑的才是真实的自己。
真实,也是谎言的一部分——谎言之神这么欺骗着自己。
“弗丽嘉从前总说我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王。”他磕磕绊绊地开了口,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打开了话茬,“我想我应当是做到了,只是她看不见了。”
“奥丁瞧不上我,索尔从未怀疑过王位的归属不是他。她是唯一一个愿意公正地支持我、鼓励我、见证我去称王的人。”洛基把脸藏在阴影里,唯余一双绿瞳反射出几分水色的光亮,“只是,我选择了用连弗丽嘉都不会赞同的形式窃取不属于我的王位,父兄不会容许我,世人皆会唾弃我,连母亲,也会瞧不起我。”
“即使我将阿斯加德治理得再怎么辉煌,功劳却也只会归结给我顶着的这幅老朽皮囊的主人和他的长子,没有人会知道洛基曾经为阿萨付出过什么,那我现在攥在手里的这把永恒之枪又有什么意义?”
无疑,洛基是恨他的父兄的,可这份恨意恰恰扎根在畸形的爱里。他曾为讨好父亲而铸下大错,而现在,为了证明自己,洛基无所不用其极。他选择背弃亲情,也因此失去挚爱,窃取回来的却仅仅是虚假的权力和无人知晓的徒劳贡献。阿斯加德的洛基注定只能孤独一人,在阴暗的角落戴起不属于他的王冠,也不被任何人所见证。
“我愿意——”艾柯尔突然开口,阻止洛基继续沉湎在情绪的泥沼之中。
“我很荣幸成为神王洛基的见证者和记录者。”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艾柯尔放弃了关于道德和忠诚的思考,选择完全听从心声而行,“也很荣幸成为第一个「不公正」地支持你的人。”
“不过,有一点你错了,弗丽嘉会批评你的叛行,然后称赞你的贤明。”
“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看见阿斯加德光明未来的那一天,但至少在这对于你们神来说如同转瞬的短暂时间里,我的确看见了神域比过去更富有生机的一面。”
「你治理的神域没有战火和硝烟,繁荣而兴盛。」
「大家都期待你编排的戏剧——或许它有些离经叛道。」
「我能听到神民讨论他们的神王变得风趣可亲,感叹严苛死板的一去不复返,就连神域吹起的风都充满了灵活和冒险的气息。」
艾柯尔有许多想说的,但最终还是将它们咽回了肚子里,言语再绚烂,终究苍白无光,她想让洛基亲眼看看自己治理下的阿斯加德。
她推开蒙尘的窗户,壮美的神域如同一副金碧辉煌的画卷铺展于眼前。艾柯尔兴致勃勃地拽着洛基迈出阴影,走到窗前。洛基却有些畏缩了,犹豫而缓慢地将那双翠玉般的眼珠上移,直到那片阴影被无比璀璨而绚丽的阳光驱逐,直到他的双眼被尚带着几分稚气的笑容点亮。
“洛基,弗丽嘉说的没有错,你的确是一名出色的君王。”
随着暖阳的播撒,洛基的心脏某处也被一缕光芒渗透,短暂地从怨毒的瘴气中解脱出来。没有残忍的谋害或是自私的算计,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爽,如同初生的孩童般,对未来饱含希望。在这种奇异的感受下,洛基就连心跳都变得陌生起来,仿佛不再遵循他的节奏与温度。
他大概真的作茧自缚了,洛基想。
而那个罪魁祸首转过身来,指腹缓缓摩挲着手里的绳结,垂在掌心的绳头晃了晃,像还未收尾的某段话。
“关于那本书,我有一个全新的猜想。”她轻声道,仰起脸看向洛基,眼底映着明亮的阳光,格外清透,“「谎言为真」——或许等哪日,你口中的谎言全部变成真话,等哪日,我能不依靠共感就分辨你的真与假,那时,这条纽带也就于我们不再有影响。”
洛基微微一顿,指间的书页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盖上书本,低头看了她片刻,没有说话。
艾柯尔笑了笑,松开绳结的尾端,任它滑落到指尖:“暂时抛掉这些目的性太强的念头吧,洛基。”
她转身坐回原位,双手撑在膝上,目光落回到那根仍未编好的绳索上,语气轻快了些:“队长常教我,倘若为了提前预防某件事而去做些什么,那只会让事情的结局变得更糟。”
窗外的风拂过,艾柯尔闭起双眼,感受发丝在脸上轻扫的瘙痒。
“现在——”风停了,艾柯尔抬起双眼,水色间折射出真挚的光芒,“先教我绑完这个绳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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