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阳的雨水持续了整整一周,城市的排水系统本就老化严重,暴雨导致水平面不断上升,雨停后,污水横流,很难马上下脚,尤其是远离主城区的影视基地。头顶霉哄哄即将长蘑菇的众人一见到阳光,就迫不及待蹲在旅馆前面的空地上,仰着一颗颗大好头颅充当向日葵。
雨后空气都变得清新香甜,树叶苍翠,绿得瘆人。
贺典拖来一把躺椅,跟着他们一起晒,打算等地面干些再动工,已经推迟一周,也不差这点功夫了。
与此同时,隔着一条街的另外一家旅馆住进来一个人。
这人戴着黑口罩和鸭舌帽,说着一口叙阳方言,说话声压得很低,他拿到钥匙径直走进房间,然后跟见不得光的吸血鬼似的,飞快拉上了屋里的窗帘。
窗帘厚实,密不透光,一拉整个屋子便暗下来。他在窗帘边站立片刻,然后伸手挑起窗帘一侧,安静地打量对面旅馆的情况,他维持着这个动作纹丝不动,一点也不觉得累,更不觉得这样偷窥有什么不妥,直到那些人起身重新回到旅馆。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好像周遭空无一物,只有这个人存在着。
“嗯?”方豫悦察觉到林移脚步一顿,莫名往四周张望了几圈,“怎么了?”
“怎么感觉有人在看我,”林移说,“不会是我粉丝追过来了吧?”
方豫悦揽住他后背,往他们身后扫了一眼:“走,别看了,回去了。”
林移还在纳闷:“应该没多少人知道我来叙阳,公司对外都是保密状态,而且谁都知道我和贺导关系不好。”
方豫悦:“别多想,说不定是来看光5的。”
林移“嗯”了一声,低声对方豫悦说:“咱俩人前得注意点,这躲在背地里的长枪大炮可不是开玩笑的,拍得那叫一个清楚,上一秒牵小手,下一秒上热搜。”
方豫悦疑似被他感染,不由得也小声:“老板,我有分寸,回房间牵小手。”
林移说:“说话也要注意,他们人均唇语大师,会分析你的口型知道你在说什么。”
方豫悦震惊到瞳孔微张:“啊?”
林移哈哈大笑,恶作剧得逞了似的,捏住方豫悦一边的脸:“傻小子,说什么你都信。”
一群人进了屋里,林移的身影也不见了,他才松开手,从背包里拿出一直在嗡嗡震动的手机。
“我他妈真是受够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多大人了,能不能不要一遇到问题就逃跑?这事还有的补救,伍思南说你把她拉黑了,你把她拉黑干什么,他妈到底在想什么啊尹睢之!她是唯一可以帮你的人!”
“不好意思,”尹睢之听完班凌对他的控诉,面无表情地说,“忘记拉黑你了。”
班凌:“我操,你真的是无药可——”
尹睢之没等他骂完,将班凌的号也拉黑,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鞋也没脱就往床上一趟。
他摊在床上,自顾自地笑了一声,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黄玉姝那次直播将他的职业生涯彻底毁了,他回去也是挨骂,挨老板的骂,挨经纪人的骂,还要挨队友的骂,甚至曾经口口声声说会喜欢他一辈子的粉丝也对他弃如敝屣,网上铺天盖地全是对他的口诛笔伐,有人幸灾乐祸地说内娱好久没像今天这么热闹了。
热闹,呵,好像他的败退变成了一个可以庆祝的节日。
尹睢之知道他即使回去,也注定会被公司雪藏,Shamash内部的问题本就很多,原本还能苟延残喘几年,如果顺利,他们能体面解散,今后在各自的领域继续发光发热,可如今因为他的缘故,让本就矛盾重重的团体雪上加霜,体面是不可能体面了,只有班凌这个蠢货觉得他还能回来。
他一走,Shamash绝对撑不了太长时间,倪越已经在推新人,还是让伍思南带。
Shamash是弃子,他们已经被公司放弃了。
他到这里来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像上次那样失去理智强行带走林移,已经令他足够后悔,事情发生过后,林移再也没有与他联系过,他则是一直躲在叙阳,在距离家很远的地方租了房子,每天浑浑噩噩地活着。
从别的艺人那听到林移来叙阳的消息,他脑子一热就趁着雨势稍缓,到这里见他一面。
他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在林移面前,偷偷摸摸像是一个小贼躲在窗帘后面看他。好长时间没见,林移还是那副模样,与他经历的过往纷至沓来,不管什么场景他都能够在脑中清晰完整地播放,他内心仍抱有一丝期望,林移会原谅他。
如今的他肯定不配与林移站在一起,如果他东山再起呢?
尹睢之抱着长时间没有晾晒、有些潮湿的被子,想起蒋星文跟他说的话。
蒋星文告诉他,网上骂他的人都是一帮墙头草,哪个艺人没挨过骂呢?越是被骂说明越红,如果就此一蹶不振,岂不是顺了那些人的意?
尹睢之平日里跟蒋星文没有任何私人交情,蒋星文在他落难之后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找人联系他,跟他聊了一阵子,说可以帮他。
公司那帮公关都帮不了的事情,他要怎么帮?
蒋星文却说:“你听说过‘假面会’吗?”
*
另一边汪锐从叙阳离开后,带走了林移从范元青家里拿到的手机。
那天林移目光灼灼地问他:“孙昭静的死和汪老师有关系吗?”
他一直在猜测,自己德高望重待人友善的老师其实是害死亲生女儿的凶手,汪锐不敢说汪信骞没有丝毫污点,最起码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能独善其身。
汪锐艰难地开口说:“我爸去世还没下葬的那段时间,我已经开始怀疑,他确实有心脏病,但随身都带着药,也有助理一直陪着他,会第一时间发现他身体不适。可他助理告诉我,是我爸爸亲手扔掉了药瓶。他一心求死,仿佛死神垂怜他,给了他一个机会。”
林移心里直发慌,听汪锐惨然地笑了笑:“他平时没有什么较为异常的表现……也可能是我粗心,我总是在忙自己的事,即使住在一个屋檐,也不常和他们聊天。”
这位助理跟了汪信骞许多年,是个和善懂得感恩的人,汪锐自认了解他,认为他没有理由说谎。现场也有人佐证助理的说法,是汪信骞在垂死之际从药瓶从楼上扔了下去,以至于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
为什么……汪锐实在弄不明白,他翻出汪信骞去各大医院的诊疗记录,想看看他爸是不是有精神类的疾病。
“他没有抑郁症,”汪锐眼中闪动着水光,“我找到他给我留的一封信,可以算是遗嘱,他在信里对我讲述了他的过错与悔恨。”
他读完那封信后如同被雷劈了,他从小就崇拜父亲,他高大伟岸有学识有品行,所有人都羡慕他有一个这样的好父亲。
“孙昭静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汪锐说,“林移,我父亲他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他二十年前出轨自己的女学生,断送了她最美好的年华,二十年后他不承认孙昭静,导致自己的亲女儿在他面前跳海。”
他爱护珍惜自己打拼了半辈子才得到的名誉与地位,害怕幸福美满的家庭遭到破坏,孙昭静的头发被海风吹得扬起来,她对汪信骞说:“你就是个懦夫,我妈妈当初怎么会瞎了眼,跟你在一起。”
转头就从甲板上跳了下去。
“孙昭静死后,假面会的人以此为要挟,想让他给蒋星文搭戏。他是这么矛盾,本质上懦弱得一塌糊涂,面对蒋星文时又有气节和风骨了,他看不惯蒋星文那一套假惺惺的做派,之前蒋星文就试图跟他套近乎,被他明褒暗贬一顿,这次蒋星文好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不可能会善罢甘休的。”汪锐说,“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了,其他的你也都知道了。”
林移沉默片刻,然后问:“那范元青呢?”
“我爸去世前那段时间,有很多跟范元青的通话记录,”汪锐说,“我跟踪了他两个月,其实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就挺令人堪忧,紧张兮兮的,可能坏事做多了,总会撞见鬼吧。”
林移兀自消化片刻,然后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回山上继续修行。”汪锐说,“把你手边所有的名片还有那部手机给我。”
林移奇怪道:“你都要去修行了,要这些干什么?”
“放你这里不安全。”汪锐说,“我会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都销毁。”
林移觉察到汪锐话里的退缩意味:“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就这么算了?”
汪锐有些好笑地看向林移:“难不成你还想做些什么?我爸和孙昭静都是自杀,更何况我爸死得也没那么冤枉,假面会的水太深了,你不要再跟他们搅和到一起了,离蒋星文也远点,你没有名片,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怎么能这么算?林移心想,如果不是假面会,孙昭静不会死,汪老师也不会被威胁,更不用以那样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可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他们这样轻贱人命,标榜互惠互利,其实不过是为了控制他人,方便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已。
林移久久地沉默了,窗外的雨好像又大了一点。
他的人生好像总是在经历这样的暴雨,这场景令他想起多年前的雨夜,让他错失与贺典的会面,如今在这场暴雨中,他知道了自己苦苦追求的真相竟然这样丑陋不堪,难怪假面会当时与他谈判有恃无恐,是在期待他得知事实时会露出怎样痛苦的表情吗?
到这里结束是最好的结局,林移想,他不用再苦苦追寻汪信骞死亡的真相,不用提心吊胆与假面会的人相处,不用再与自己讨厌的人虚与委蛇。
可是,到这里真的是最好的结局吗?
林移没有回答汪锐的话,他说:“东西给你,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离开吧。”
汪锐想,林移大概对他失望透顶了。
他半夜的时候就走了,没有跟林移打招呼,早上到达位于安津的老宅,他母亲还在睡觉。
汪锐回到自己房间,对着摄像机录下了第一句话:“林移,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希望你可以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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