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移一直没睡,躺在床上数羊,一点效果没有,反倒越数越精神,刚有一点睡意,岑瑜的电话来了。
“什么?”林移从床上惊坐起,“您说他录了一条遗言?什么时候的事?”
岑瑜含泪说了日期,林移略一回忆,是汪锐从叙阳回去的那天。
他劝自己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结果他转头去做危险的事,甚至把后事都提前交代好了。
岑瑜带着哭腔,压低声音说:“林移你说他到底是要去干什么?他是不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难怪要跑到山上去……”
一股无名之火气势汹汹在林移五脏内燃烧,他强行压下去,安慰岑瑜说:“师母,我保证把他全须全尾地找到,他那么大一人不会出事的,您别担心。”
岑瑜不停地捶着发麻的胸口,她的眼泪珠子串一般落下来:“林移你可千万帮帮我,看在你老师的份上,一定不能让他出事,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林移用凉水洗了把脸,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整夜没睡,心脏一直在乱蹦,脑子却清醒得不得了。
汪锐要干什么他能猜到几分,要想置身之外是不可能了,他想,不知道这部戏能不能顺利拍完,目前情况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等一个月过去,汪锐可能已经凉了。
林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平静如常地来到剧组。
像平时一样,他坐在化妆镜前等待化妆师给他化妆,做造型,康小琪正津津有味地品尝从路边摊买来的两根油条,还问林移吃不吃,林移微微摇头,她便继续一口牛奶一口油条吃起来。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各组的工作人员已经就绪,贺典和李协还有几位副导演在另外一个房间里讨论着什么。
太阳升起来,暖融融的挂在天上,一大片光斑落在林移的脚边,晒得他的脚背微微发烫。
他闭着眼睛,听到陈颂打着一个大大的呵欠进来,坐在他旁边,低声问康小琪:“林老师也没睡好吧?真困死我了,比我上学起得还早。”
康小琪点点头,同样小声:“早上也没吃,马上就要得道成仙了。”
“没吃那怎么行,别低血糖晕了。”陈颂扭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餐盒,右下角印着一个小小的,不明显的logo,他把林移叫起来,“林老师,我家里人特意给我准备的早餐,分量很大,我一口没动,我们一起吃怎么样?”
林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们在哪儿?大清早的给你准备早餐?”
“就是陈年饭庄,听过吧,我家开的,隔壁市有个分店。”陈颂说,“大方哥哥不在,没人给我们加餐,附近又没什么好吃的,盒饭总是那几样,馋得我们几个半夜起来啃方便面,我哥就让饭庄给我们送饭,以后也给你们送一份。”
康小琪差点跪下抱住陈颂大腿:“恩人!”
陈颂潇洒摆手:“小事。”
林移推拒不过,吃掉了小半,虽然比不上方豫悦的手艺,但至少能下咽,肠胃活动起来,脑子便开始罢工,化妆师化妆的时候,他便一直昏沉沉的胡思乱想。
短暂的闭眼时间,他竟睡着,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记不得有哪些情节,只有梦里疲于奔命的恐慌感如影随形。
可能是拍戏的影响,也可能是别的,林移感到口干舌燥,将旁边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上午外场主要是陈颂的戏,副导演拍林移和同事在办公室的场景。没拍一会儿,贺典和李协突然吵起来了,李协把本子一扔:“你就琢磨吧,琢磨一辈子去,爱谁谁,老子不伺候了。”
大编剧撂了挑子,贺典朝着他的背影痛骂道:“滚回家吧啊!没本事就他妈别揽这活!”
李协走了两步,回头又是一顿反击,两人吵了好几个来回,不分上下。
副导演悻悻地对林移说:“唉,贺典要求太高了。”
林移知道,他没有说话,他能够感受到贺典的压力。
贺典手一挥,冲周围的吃瓜群众喊:“看什么看,陈颂这段重来,我就不信了,少了你我还干不了了。”
李协和贺典合作多年,两个人都顽固,都有主见,时常摩擦出愤怒的火花,等冷静下来两人又跟没事人似的坐下来喝酒,对他俩熟悉的人已经见怪不怪。
但这次似乎不太一样,一天过去,李协没有半点理会贺典的意思,他甚至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回家,被副导演硬生生按住了。
经此一役,贺典阴着脸更加暴躁,可把主演们累够呛,各个敢怒不敢言,陈颂背地里朝林移撇嘴做了个鬼脸,贺典把帽子一扔:“收工!明天再拍!”
原本就因为暴雨耽误了进度,贺典仿佛毫不在乎,比平时收工要早三个小时,可把陈颂乐坏了,立即把妆一卸,让助理开车载着他的小伙伴们一块出去兜风。
他问林移去不去,林移说不去,又问有没有什么需要给他带的,或者助理有什么需要的,林移说没有,他们便一路唱着小曲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年轻真好,林移不禁感慨,连忧愁也是那样轻,没片刻就烟消云散了。
他回到旅馆,经过贺典的房门,听到他扯着嗓子在说些什么,他没有细听,转而回到自己房间,康小琪一脸期待地问他:“林老师,下午有安排吗?”
林移:“没有。”
“我也没有,你想玩游戏或者打牌吗?我特别会打双人游戏,”康小琪怕林移一个人无聊,特意把自己珍藏的卡带拿出来,“要不要一起玩?或者看个喜剧电影,放松放松?”
林移本想让她自行安排,康小琪双手合十,祈求说:“林老师,拜托拜托,请不要让我这么没有存在感。”
林移无奈地一笑:“真不用,我累了,你也去休息吧。”
康小琪:“好吧,有事一定要叫我。”
康小琪走后,林移从行李箱最里层拿出他的备用手机,给灰面打去了一个电话。
这些日子假面会一直没有联系他,说是要钓出那个幕后搞鬼的,他找到了,却不能告诉他们。到这里只要他们不找上门,林移嘴巴够紧,便不会招惹出什么是非,可是做起来又何其难。
林移深深吸了口气,灰面慢悠悠地接起来,心情很好地问:“林先生,下午好啊,有何贵干?”
“我想跟你做一个交易。”林移说。
“唔,”灰面微微一愣,“‘交易’?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汪锐。”林移说,“我要他平安地回来,你想要什么,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可以给你。”
灰面哈哈大笑:“林先生,你也太上道了,不过这个人不归我管,现在是狐面手底下的人看着——这人吧,胆子够大,我真是十分欣赏呐,只不过,可惜了,有勇无谋。你知道吗?他竟然报警,搞得我们现在很被动啊。”
林移的嗓子发干,他问:“他……他还活着吗?”
“应该?我不太确定,抓到的时候人是活的,不过好几天了,没吃没喝的,可能撑不了多久了。”灰面说,“林先生,很抱歉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下次有机会再来找我,我给你优惠。”
“等等,”林移急中生智,忙说,“可不可以暂时给他一点吃的,既然带不出来,能不能先把他的命保住,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灰面犹豫了,他早就看不顺眼狐面了,仗着自己养了一帮走狗,就压他们一头,凭什么什么好事都给他占了,他就当做个私活,反正狐面最近神出鬼没的,没空管汪锐,等他回头发现人没死,再杀了,也不关他的事。
怎么说都不是亏本的买卖。
“他活一天一千万,”灰面狮子大开口,“凭他是汪信骞的儿子,这些应该不算多吧?”
林移说:“不多。如果你看见他,请给我拍张他的照片。”
“没问题,”灰面说,“但我不保证他的状态跟平时一样。”
“我知道,我只想确认他活着。”
挂了电话,林移虚脱地坐在床上,不久后收到汪锐的照片,他蜷着身体躺在一个光线阴暗的地方,腿不自然地扭曲着,像是被殴打过,完好的衣服也脏兮兮,有暗红色凝结的圆斑,像是血迹。
林移脑子一嗡,一下站起来。他不能再等了,多等一秒钟汪锐可能就真的完蛋了,他们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唐乐是怎么跟他说的,他们是魔鬼,是怪物,如果落在他们手里,是不可能善终的。
要怎么办?
林移飞快地想。
他把灰面发给他的照片放大,辨认里面所有的细节,照片左下角有两只不一样的鞋子,一只上面有泥,另一只则干干净净,分属于两个人。看不清颜色的地板上有很多凌乱泥泞的脚印,已经干了,变成纠结在一起的土块。
墙壁上贴着几张发黄霉烂的报纸,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林移试图放大报纸,看上面是否有什么字,但由于年头过久,报纸一片模糊,根本无法辨认。
会在安津吗?他想。
这些泥巴是怎么来的?安津那几天下雨了?
他眼角猛地一跳,查汪锐离开那天全国各地的天气,失望地发现那几天半个南方都在下雨。
想到这,林移突然发出一声苦笑,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侦探,他在这方面明明毫无天赋。
万般绝望的时候,他注意到墙上的一个人的影子,准确来说只有大半个。
这是个成年男性的影子,身形匀称,从拍摄的角度看,地上这只干净的鞋子是属于他的,他大致是给拍照的人让了一下位置,有一个往旁边挪动的动态姿势。
这个熟悉的肢体动作,以及八成像的影子令林移几乎在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他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
可这人他太过熟悉,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哪怕只是个影子。
晦暗不堪的回忆涌上来,林移感到呼吸不畅,手心出汗,他怕是他,又怕不是他。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林移才缓缓打开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之前方豫悦还埋怨过,为什么把他的号码留着,林移当时想告诉方豫悦,删掉一个号码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不想欲盖弥彰他能把令他不愉快的人和事都忘得一干二净,爱与恨都像流水流经他的生命,他能做的是等待,等待时间将一切沉淀,那时候留下来的才是沉甸甸的他无法割舍的东西。
林移开口说:“小尹。”
恍如隔世。
尹睢之捧着手机一路狂奔穿过嘈杂的人群,他躲在狭窄的楼道里,半晌才控制好呼吸,小心翼翼地回复:“你怎么……”
狂喜几乎淹没了他,尹睢之掐着大腿,生怕这是自己的幻觉,他刚说三个字,声音一下哑了,后面想说的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只剩下他急促的喘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