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休沐日,卫子羡晨起照例读罢书用罢早膳,便去国公爷和老夫人院中请安。

因他二人年事已高,族中入朝为官的子弟上朝时辰又过早,老夫人怜惜晚辈,便令卫子羡等人不必日日来晨昏定省,各自省心,两厢方便。

但休沐日得闲,卫子羡故率先作则,待时辰差不多了,前往寿安堂请安。

他重孝道,老夫人自然欢喜,每每他来寿安堂,都备了许多稀罕的吃食,今日也不例外。

人方打帘迈过门槛,倚在炕上的老夫人便笑着招呼他过来,不满道:“这几日可是瘦了,便是忙公务也该有个歇息的时刻,怎能日夜扑在那上头,熬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卫子羡温声应下:“只是些先前湖州事宜,如今皆已处置妥当,祖母安心,此后可得闲几日,到年关前不会太忙的。”

“那便是,人生在世,除了公务且有的是要紧的事。”老夫人示意女使将点好的茶端给他,话锋一转,笑道,“前些日子你二婶说,阿棠的婚事是你同你母亲做主定下的,我瞧这件事就做的很好。只是,咱们府里的孩子都陆续定了亲,只你跟迎儿两人还没个着落。便是迎儿,也相看了几个了,只你一人,相看也不曾,来说亲的你也不愿,你老实告诉祖母,你是如何打算的。”

忆及旧事,卫子羡眸中神色微变,很快,他将茶盏置在小几上,面上含着笑意,如玉温润,温声道:“昔年祖父先立业才敢登门提亲,求娶祖母,我虽不如祖父当年那般骁勇,但亦想如祖父一般,先有了功绩再聘贤淑。”

老夫人先是欣慰地笑,又担忧地望着他,劝解道:“乱世出英雄,你祖父年少得战功,是身不由己,拿命搏来的。你如今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比起当年你祖父,已不知强过多少,不消得同他做对比。”

话毕,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道:“是不是因为你爹娘……”

“祖母多虑了。”

卫子羡回答的快,老夫人却更加担忧了。

大儿媳什么都好,只一点她却不喜。她的长子长媳只得卫子羡这一子,长子年纪轻轻战死沙场,留下这孤儿寡母。自此之后,长媳对卫子羡便教导的极为严厉,处处要他拔尖儿,万事皆要拿着卫子羡同他父亲做对此。

还记得卫子羡幼时读书,天大雪,族中子侄皆回屋歇着去了,独卫子羡一人坐在书塾里头,低头写字读书。

露在外头的手同耳朵都生了冻疮,手指肿了,写的字不甚好,长媳反因他写的不好,为此要他再多抄写。

幼时待他时,轻则斥骂,重则罚跪,稍有不如她意之处,便会如此。

她同国公爷劝说过几回,可儿媳回回都说,惯子如杀子,卫子羡没了父亲,便该更用功,否则怎堪做国公府世子。

她偏执至斯,总将长子挂在口头,谁说也不听,偏偏卫子羡也是个倔种,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母子两都没怨言,老夫人便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如今到了娶妻年纪,仍说这话。

老夫人无奈:“你莫不是要入阁拜相了才肯娶妻?”

卫子羡但笑不语。

这时,门外忽地一道身影掀帘进来了,来人揣着袖子,穿着一身绯色褙子,屋里都顿时亮堂起来,他笑着说:“当今阁老最年轻的少说也到了不惑之龄,祖母,四哥这意思是他今生不娶妻了。”

卫子澜说完,笑嘻嘻的同两人行礼。

老夫人斥他没正形:“你四哥明年高低娶个嫂嫂回来。”

卫子澜夸张地“哦”了声,作揖道:“那就希望祖母早日抱上重孙。”

老夫人笑着说好。

卫子澜见他四哥脸色不好,笑着转了话题,说起旁的趣事来,逗得老夫人喜笑颜开。

坐了一阵子,两人便一同退下离开。

出了寿安堂,没了祖母庇护,卫子澜老实了许多,两人并肩走在一处,卫子澜感觉周遭空气都冷了些。

可到两人分别的岔路口尚有段距离,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着,又奇怪别扭的紧。

卫子澜悄悄觑他一眼,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

“四哥,此去湖州可凶险?”

“还好。”

“四哥近日忙不忙?”

“尚可。”

“那四哥,过两日我约了好友去赛马,你去吗?”

“不去。”

“他们盛情相约,你都不去?”

“嗯”

平常他不会如此,可见今日卫子羡很不给他脸面了,他问一句,卫子羡惜字如金的点评一二句,多的是鼻腔里嗯一声。

卫子澜悔不当初,刚才就不该多嘴,仗着祖母在打趣他兄长。

他正暗自懊恼着,忽地发现身侧的卫子羡停了步子,他疑惑看他一眼,却见卫子羡视线落在左侧临湖小筑前,面容仍是维持了一路的冷俊。

但卫子澜总觉着周遭空气更冷了。

他往后退两步站在他身边,循着他的视线往远处一看。

只见小筑前零星积雪未消,融融日光下,一男一女正在石桌旁坐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二人离得颇近,凑在一处正看着石桌上的书卷。

卫子澜定睛一看。

正是谢棠和李砚书。

他揣着袖子轻叹了一句道:“这小子,真是日日缠着阿棠。”

没注意到身侧之人微变的脸色。

话落,卫子澜忽地想起什么,匆匆行礼便同卫子羡道别:“兄长,我有事同砚书相商,先去了。”

卫子羡微颔首。

卫子澜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向着两人去了。

还好他机灵,同阿棠他们磨蹭一会儿,便不必和四哥同行一路。

他美滋滋的到两人身边。

李砚书正指着书上棋局同谢棠讲着,谢棠听的认真,忽觉有什么动静。

她往前一看,便见卫子澜笑着意味不明。

谢棠坐直身子:“你怎么在这里?”

卫子澜坐在她对面,往外瞥了一眼,见卫子羡还在,心里一惊,连忙收回视线。

低声倒苦水:“才去了祖母屋里请安,同四哥一同过来,他今日似是心情不虞,我借机过来躲一阵子。”

李砚书闻言,左右看看,一面问他:“四公子也在?”

“对啊,就在那儿。”

谢棠一僵,侧首往外一瞧,却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月白色衣角。

卫子澜尤在低声叹着气:“四哥可算是走了。”

谢棠转过脸,眼睛看着书卷上的棋盘讲解,有些心不在焉。

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李砚书道:“四公子谦和端方,哪有子澜兄说的骇人?”

“待弟弟自然和待外人不同了。”卫子澜据理力争,拉了个盟友,“阿棠,你说是也不是?”

忽然被人点起,谢棠还有些怔懵。

李砚书已适时接口,笑道:“四公子待阿棠是极好的,不消多说。”

听他如此讲,谢棠无从辩驳,只应声说对。

几人坐了一阵子,卫子澜看看对面二人,忽然福至心灵,笑道:“你二人今日衣着相配、日头晴的也好,万里无云、且我恰好近来苦修画技,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不若我为你二人做画一副。”

谢棠下意识想拒绝,一对男女画在同一副画上,可谓是亲密异常,任谁都能瞧出二人的关系。

但李砚书却欣然应下,应下了,方后知后觉的看向谢棠,红着耳尖,不好意思地征求她意见:“阿棠,你可愿意?”

两人目光灼灼看着自己,谢棠便不好再拒了。

她置在膝上的手绞紧了帕子,心里想,横竖迟早要嫁给李砚书,看到他二人在一副画上又如何。

谁也不会觉得不好。

卫子澜画艺精湛,颇有天赋,自己又喜欢的紧,一作画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严肃又认真。

就依了谢棠和李砚书如今这个姿势,两人皆垂首看书,李砚书右手指着书卷一处,看着身侧小娘子,轻声同她说话。

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湖畔怪石嶙峋,几丛矮竹下盛了积雪,再远处,有两株枯梅,艳红的花朵在枝头轻摇。

卫子澜作画忌讳中途停下,谢棠他们见他大致画的差不多了便回去了。

卫子澜作罢,本欲径直回自己院中,行至东书房前,见里头亮着灯,他心念一动,便迈步走了进去。

这画是要赠予谢棠的,四哥待阿棠一向亲厚,若要他在上面题字,四哥定然会欣然,阿棠也会高兴收下。

简直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思及此,卫子澜步子更快了。

他囫囵敲门便走了进去,卫子羡只抬眸看了一眼,并未出声,没做理会。卫子澜并不在意,他喊了声四哥,径直到书案前,见他正俯首写着什么。

卫子澜好奇走近,便见浅青谢公笺上着着几行字,墨迹未干的一行字是——既有妄心,既惊其神。

卫子羡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将笔搁在置笔架上,拿起帕子轻拭着手。

“你怎么来了?”

卫子澜这才直起身,他将怀中画卷放在桌上,笑着说:“正好四哥你在习字,我这有副画,还要麻烦四哥题几个字。”

见卫子羡不悦的蹙眉。

卫子澜知道他误会自己是为旁的什么人求他墨宝了。

连忙将画卷展开,解释道:“四哥,这画我准备送给阿棠,有你题字,阿棠定然会更加开心。”

闻言,卫子羡手中动作微顿,垂眸看画,他眯了眯眸子。

画中情景再熟悉不过了。

今日不就是如此吗。

卫子澜久不待他说话,疑惑看过去。

便听卫子羡哼笑一声,一双锐眸看着那副画,语气寒凉:“我为何要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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