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轻飘飘的“如果契约到期了,你会怎么样?”,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在江凝看似平静的心湖下轰然引爆,余震持续了整整一夜。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反复浮现的,是许眠在夜雾中模糊而平静的轮廓,和那双亮得惊人的、带着某种她无法解读的深意的眼睛。
契约到期……
这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会怎么样?
她从未允许自己思考这个问题。这份协议,这份她单方面制定的、带着羞辱性质的契约,从一开始就是她用来确立权威、安抚自己那点因许眠的“不同”而产生的微妙不安的工具。
她习惯了许眠的沉默,习惯了她的服从,习惯了生活里无处不在的、由她精心打点的妥帖。她甚至开始习惯,在深夜里有人为她亮一盏灯,在迷雾中有人为她等一段路。
她依赖这份“习惯”,像依赖空气和水。
可她从未想过,空气和水,也有需要支付代价,甚至可能被收回的一天。
如果契约到期,许眠还会每天为她准备好温度刚好的水吗?还会在她胃痛时默不作声地放下胃药吗?还会在她被难题困住时,递上思路清晰的笔记吗?还会在凌晨的办公室,为她解决棘手的危机吗?还会在浓重的夜雾里,安静地等她,陪她走过那段昏暗的路吗?
不会了。
答案清晰得让她心头发冷。
那个时候,许眠将不再需要听从她的任何指令。她们将变回两条平行线,或许连普通的同学都算不上。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慌,远比任何一次学生会危机、任何一道解不出的难题,都要来得汹涌猛烈。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困难。
她发现自己害怕。
害怕失去那份不动声色的关怀,害怕失去那个沉默却强大的陪伴,害怕回到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高处、看似拥有一切实则空旷无比的世界。
那纸契约,不知从何时起,早已从她束缚许眠的工具,变成了捆绑她自己的枷锁。
天快亮时,江凝才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也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全是许眠转身离开,消失在浓雾里的背影。
第二天清晨,江凝破天荒地起晚了。她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踩着早读的铃声匆匆走进教室。
习惯性地,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自己的桌角。
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温热的杯子,没有整理好的笔记。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种空落落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仓皇地抬起头,看向最后一排。
许眠的座位是空的。
她没来?
是因为昨天那个问题吗?是她……不想再继续这种关系了吗?
各种混乱的猜测瞬间挤满了江凝的脑海,让她脸色微微发白。她甚至没注意到全班同学投来的、带着讶异的目光——会长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
直到早读进行到一半,后门才被轻轻推开。
许眠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更苍白一些,眼下带着倦色,脚步也比平时稍慢。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将东西送到江凝桌上。
江凝悬着的心,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放下,反而揪得更紧。她看着许眠低头从包里拿出课本,动作依旧平稳,却莫名透着一股疏离。
是因为她昨晚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吗?
还是……她终于厌倦了这种扮演?
整个早读,江凝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受控制地飘向身后,耳朵捕捉着后排传来的每一点细微声响——书本翻动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她发现自己变得如此敏感,如此……不堪一击。
仅仅是因为许眠可能收回她的“服务”,仅仅是因为那份契约可能到期,她就慌乱失措到这种地步。
下课铃响,江凝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她走到许眠桌前,脚步有些急。
许眠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依旧平静,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今天……”江凝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笔记呢?”
问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语气,听起来多么像兴师问罪,多么像……在依赖。
许眠看着她,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对江凝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抱歉,会长。”许眠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沙哑,“今天起来晚了,没来得及整理。”
她顿了顿,补充道:“水……我也忘了。”
原来是起来晚了。
只是这样。
江凝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一股虚脱般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但同时,一股更深的恐慌随之涌上——仅仅是一次意外的“缺失”,就让她如此失态。如果有一天,这是永久性的呢?
她看着许眠略显疲惫苍白的脸,那句“你怎么了”在嘴边转了转,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事。”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那瓶冰冷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
冰凉刺骨。
一如她此刻骤然清醒的认知——
她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而那个提出问题的、沉默的猎手,正静静地看着她,在这片由她亲手划定的牢笼里,逐渐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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