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依旧会梦到那个时候。
冰冷海水中被炸断的小腿，被鲜血染红的大片海面。爆炸的前夕他被人用力推开，听见一声巨响就被强大的冲击波震得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险些被海水呛死。爆炸产生的碎片深深嵌入他的右边胳膊，随着大量失血逐渐产生轻微的眩晕。
之前漂浮在海面上的小艇已经不知所踪，包括这次和他一起出任务的同事。陆成霖还记得他那张很年轻的脸，刚结婚，家里还有个刚满月的女儿。他孤身一人在海面漂浮了很久才终于等到了救援，昏迷之前捏着医护人员的胳膊挣扎着问：“他人呢？”
医护人员轻轻摇了摇头。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情况只怕是九死一生，他自己能捡回一条命已实属不易。后面又因为伤口严重感染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每逢下雨右腿都会隐隐作痛，那些留下的伤疤时刻提醒他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陆成霖后来想了很久，那次行动或许也是一定程度上的意气用事。因为在此之前对方的狡诈和狠毒程度远超他们想象，一个月内就有两名同事先后因公殉职，其中一个脸上被划了几十刀，眼球被捣碎，下巴有被钝物击打的痕迹。从尸检结果来看两人死前体内均被注射了大量的安非他命，说明他们临死前始终保持着清醒，任谁也无法想象他们死前到底受了多么惨无人道的折磨。下葬那天正好是雨天，陆成霖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凝视那张黑白分明的脸，照片上的人神情肃穆，但留在他脑海里最后的记忆却是笑起来的模样。
“小子，你怕死吗？”
“要我说，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干脆都别结婚，我可舍不得我未来老婆年纪轻轻就守活寡。”
“怕啊，我也怕死，但是一想到有千千万万的人会因为我们能活下去，我就不怕了。”
“你要活下去... ...那群混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有时候他在想正义不会缺席只是迟到这句话是否真的正确，既然是作为正义的那方，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会不会也太惨了点，这不应该是为了芸芸众生奉献出自己所有的人该有的下场，这并不公平。但还是日复一日从蛛丝马迹的线索中小心求证，局长交给他一个密闭的档案袋，大致意思是这是之前的卧底同事留给他们最后的线索。
然后就是看似永无止境的不断跟进，但他却非常意外地在监控录像中看到了除嫌疑人外的另一张脸。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仿佛一瞬间被拉回了那个充满阳光的下午，光线穿透半敞的纱帘照进室内，闭着眼睛的人躺在他的膝盖上，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但为什么偏偏是你。陆成霖凝视着定格屏幕上那张熟悉的侧脸，微微抿紧的唇和紧绷的下颚角。明明是曾经熟悉亲密到极致的人，现在光是看着却让他遍体生凉。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你和那些人又是什么关系，再见面时看到他眼神里刻意的冷漠，疏离，和以前笑起来的样子判若两人。
但他又想，就算外表变了，也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吧。从那些划过去的时间里，从点点滴滴微小的细节中。他必须揭开那层迷幻的轻纱，让他亲口告诉自己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
接到电话的时候秋奕还在外面飙车，手机响了好几次才很不耐烦地摘下头盔接起来：“干嘛？”
“老大你赶紧回来吧，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秋奕皱了皱眉，但电话那头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说不清楚。只得掉头又往回开，进门的时候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看，程川看到他就小跑着迎上来，欲哭无泪道：“老大你可算来了，急死我了。”
“到底怎么了？”秋奕去吧台自己接了杯水喝，又听着那边小声说刚才有几个偷偷在场子里搞小动作的小虾米，已经让人盯着了，又问他一会要怎么处理。
“这点破事就着急把我叫回来？怎么处理你自己不会看着办？”秋奕没好气地说，虽然大川已经跟了他好几年，但这人有些时候脑子容易缺根筋。宋鸣之前也问他要不要换个机灵点的手下，摆摆手又拒绝了。说太聪明的也不好，相处起来费劲，这种有点傻又不至于太傻的就刚刚好。
“重点也不是这个，”程川刻意压低语调，“我刚刚收到消息，说大七他们几个去仓库的路上就被抓了。应该是中途泄露了消息，现在内部在逐一排查卧底，但是老板不让我提前告诉你。”
不提前告诉，就是在怀疑我了。秋奕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掌心，但这次出事的也有他这边的人，怀疑也正常。顿了一下才问：“那他们现在在哪？”
“南郊的别墅。”程川明显一脸担忧，“老大我跟你一起过去吧，老板他... ...”
“不用。”秋奕拿起头盔，又叮嘱了几句那几个小虾米不用下太重手，吓吓就行了。等他开到地点停好车，门口早就围了好几个人，看到他就点点头，脸上也看不出别的表情。
还是上次的地下室，宋鸣正坐在沙发上，看他进来头也不抬地说：“上次去仓库验货之前，跟车的人是谁。”
“阿平。”秋奕心中的不安正在一点点扩大，看着宋鸣抬起头又盯着他问：“那边发消息给你之后，你打电话给谁了？”
“大川，跟他确认这次的收货地址。”秋奕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交给旁边的人，“走程序，该怎么查怎么查。”
宋鸣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但还是盯着他：“秋奕，这次出问题的是你的人。你认吗？”
秋奕伸手推开门，有些嘲讽地笑了两声：“我认。”
地下室特意被打造成一体的空间，隔音和密闭效果都很好。刚进门就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秋奕先是抱着胳膊默不作声在墙边站着，里面的人见他进来，一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你来了？”
“要不要弄得这么恶心。”秋奕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像是嫌弃地皱起了眉。
“那有什么办法，对待叛徒就是得有多恶心就多恶心。”那人冲他晃了晃手腕，刀尖还在往下滴血。后面绑在椅子上的人头低垂着，身上也是血。
“在陈浩的袖扣里找到的。”摊开的掌心里是定位芯片，秋奕只是看着他，“所以？”
“所以在他们出发前，你见过这个吗？”明明是很温和的语气，但秋奕盯着他的脸连视线都不敢移开，语气淡淡地道：“没有。”
“好。”那人爽朗地笑了两声，转身一脚蹬在胸口，“听到了吗？他也救不了你了。”
椅子朝后狼狈的翻倒后又是一脚用力踩在肋骨上，逼出几声痛苦的呻.吟：“说，同伙还有谁？”
“我不知道。”躺在地上的人双目圆睁，眼睛已经开始充血，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但秋奕站的这个位置听不见。
“和你联系的人是谁？”手腕轻轻一翻就把刀用力扎进了大腿根，拔出来的瞬间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柱还有惨叫。秋奕掐掉手里的烟，拔出后腰的枪准备走上去，却有人抢先一步按住他的手。
“宋京？”秋奕看着面前的人，连个吃惊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木着脸道：“谁让你来的？”
“我哥啊，说是内部出了个叛徒，我就顺路溜达着来看看。”宋京还是笑嘻嘻地看着他，从他的指缝里轻轻把枪抽了出去，“这次让我来吧。”
秋奕还是看着他，一眼望去还是那副天真浪漫的神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但是不对，肯定中间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他深吸一口气：“你不用... ...”
“就当是代表我正式入伙啦。”宋京冲他做了个鬼脸，拿着枪走了上去，“不用问了，反正也问不出什么的。”说完还没等旁边的人有所反应，对着地上的人就开了一枪。
枪声响起的时候秋奕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却又很快睁开，一脸麻木地看着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血，心想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我亲爱的小太子爷。”旁边人明显一脸无奈，“就这么护着他？”
“秋奕哥又没做什么你们就这么怀疑他，我真的要生气了。”宋京还是噘着嘴，“烦人的是你们。”
“这是正常的审讯过程... ...”那人试图和他讲解组织内部定下的规则，宋京却很不耐烦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想听，走过来又把枪交回到了秋奕手上。眼巴巴看着他道：“秋奕哥，晚上大哥叫你过去一起吃饭。”
秋奕看着他侧脸沾了一点血，伸出手用拇指替他擦掉了，“嗯，知道了。”
“走吧走吧我们上去，这里空气也太差了。”宋京很嫌弃地拿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又念叨着说秋奕哥你的手好凉，下次这种恶心的东西交给别人处理就可以了，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过来的时候宋鸣正背对着他们站着，明显是已经知道宋京不打招呼就动了手，皱着眉头道：“这么着急弄死干什么，一点沉不住气。”
宋京撇了撇嘴：“在下面已经被教训过了，上来大哥你还要教训我。”
“算了。下面去找人收拾一下，你先出去吧。”
宋京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只剩秋奕还站在原地，看着宋鸣冲自己招了招手：“过来。”
“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有内鬼。”
“嗯，有内鬼我知道，这两年警局派了不少卧底。这次也算是杀鸡儆猴，杀杀他们的士气。”
“是我的问题，怎么处罚我都认。”
“这次就不提了。宋京那小子这么急急忙忙就把人解决了就是怕我为难你吧。臭小子，刚来就敢这么嚣张。”
宋鸣说着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对待下面的人，心要狠一点。”
秋奕没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你会背叛我吗？”手腕猝不及防被人拉起来用力握住，很痛，却让他心里有了一丝诡异的痛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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