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两位将军退下后,明帝又盯着那图纸出神,许久都没有动。
眼看着要到用午膳的时辰了,王德贵小心翼翼上前看了明帝一眼:“陛下?”
王德贵话一出,明帝忽然动了,他沉声道:
“王德贵。”
声音里面,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夹杂着森然的寒意,让王德贵吓得一个激灵。
他低头应道:“小人在!”
明帝看向不远处的金色殿宇,一字一句道:
“摆驾未央宫。”
王德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未央宫?袁美人的寝宫?
但他不敢质疑明帝,只听话地垂头领命退了下去。
未央宫门口,明帝的仪仗队匆匆忙忙一路小跑过来,几个抬轿的轿夫那是累的气喘吁吁,却也不敢停下来。
终于看到了未央宫的大门后,轿内的明帝开了金口:
“停下,朕自己走进去。”
周围的宫人们长舒一口气。
刚才明帝上轿的时候,明令让他们立刻赶到未央宫,一刻都不许停,听着那焦灼的声音仿佛出了什么极其要紧的事情,所以大家都紧赶慢赶,累的不行。
明帝走下轿后,还没等王德贵把轿帘合上,便疾步朝未央宫里面走去。
王德贵连忙从背后跟上,心中叫苦不迭,一路小跑着跟了进去。
明帝刚刚绕过院内石屏,就看到了袁美人身边的嬷嬷,她正指挥着两个小丫鬟修剪院内的枝丫。
那是一棵漂亮的桂花树,如今八月中,桂花还未开,只郁郁葱葱地伫立在原地。
明帝被阳光晃得眯了眯眼,看向那棵桂花树。
他还记得,这是他们二人定情那天,自己亲自在她院子里面栽下的桂花树,那时候金秋时节,桂花飘香了整个院子,他们就在那漫天的金色花瓣下拥吻。
有个小丫鬟率先看到了明帝,惊叫出声:
“陛下!”
嬷嬷一愣,连忙带着两个小丫鬟跪下见礼:
“老、老奴见过陛下,方才没注意到陛下进来,请陛下恕罪!”
明帝踏进院子里面:“无妨,你们家主子呢?”
嬷嬷有些为难地皱着眉:“小主她昨晚便嘱咐我们说最近很是疲累,今天想要多睡一会儿,让我们没事的话不要去喊她。”
明帝看了看高高的日头,皱了皱眉:“现在这个时辰还没起?也没有用膳?”
嬷嬷摇摇头:“没有。”
明帝忽然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快走几步来到袁美人的房门前,直接抬手拍门:
“袁儿?袁儿?是朕,朕来了。”
但是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一旁的王德贵从来没见过明帝这样失态过,一时间被吓到了,无措地看着明帝越来越苍白的脸。
只见明帝又抬起手狠狠拍了两下门,里面还是没有人应声。
王德贵正要上前去替明帝问问,结果就看到明帝忽然抬起腿,一脚就将房门踹开了!
轰地一声吓得旁边的宫人们都惊叫出来,就看到明帝愣在原地。
一个美人躺在最里侧的榻上,青丝如瀑布般垂落,盖住了她垂下的半截手臂。
而在她指尖附近,滚落着一个小小的瓷瓶。
王德贵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娘娘这、这是……?!”
明帝瞳孔骤然收缩,不顾一切冲了进去。
王德贵尖声朝旁边大喊:“叫太医!叫太医——!!”
屋内,明帝抱起了榻上几乎奄奄一息的袁美人,他只觉得手脚冰冷,慌乱地拨开袁美人散落在脸上的发丝,却发现发丝竟与她嘴角流下来的血迹黏连在一起。
袁美人脸上毫无血色,呼吸几乎微不可闻。
“袁儿……我的袁儿……你的景哥哥来了……你睁眼看看啊……”
明帝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一遍遍抱着袁美人呼唤着。
为什么呢?为什么如今两个人会到这地步呢?是因为自己纳了几位妃嫔么?可那是为了社稷江山啊……
“袁儿,你不是最喜欢打骂我么?你如今打我也好、骂我也罢,睁眼瞧瞧我……”
仿佛有所感一般,袁美人长睫轻颤,竟然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时袁美人觉得腹中疼痛无比,意识也不太清晰,但眼前的人的模样却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
那是她的梦,既是年少的美梦,也是如今的噩梦,纠缠了她一辈子。
她用尽力气张开嘴轻轻呢喃:
“……景哥哥……”
明帝原名严景,两个人初识的时候,袁美人只是一个喜欢跳舞的小姑娘,站在那漫天金色的桂花树下,景哥哥、景哥哥的叫个不停,叫的严景心都化了。
明帝紧紧抱着怀里的袁美人:“我在、我在,我已经找太医来了,你会没事的……”
袁美人微微扯起唇角:“景哥哥……难道不问我图纸的事情么?”
明帝手微微收紧:“……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是我做的。”
几乎同时开口,明帝的嘴唇微张,低头去看袁美人,只见她虚弱瘫软在他怀抱中,但一双美眸却染上了报仇的快意。
“……为什么?”明帝只觉得心被人狠狠攥住,就连呼吸都凝滞了。
袁美人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她忽然猛烈咳嗽起来,一股腥甜上涌,鲜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见她不说话,明帝瞪大双眼,用力握住袁美人的胳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因为我没有遵守只娶你一个人的承诺?可、可是我分明跟你讲了啊,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是你一直在将我推开,你都不肯与我好好说话,还拒绝了提位分!还叫我怎么对你好?你、你还要我怎么做?”
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袁美人露出一抹苦笑,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的脸颊。
她感觉自己大限将至,呼吸逐渐微弱起来,便再次偏过头,认认真真用视线描摹着她此生唯一的爱人。
她的严景此时眼中神情复杂,从来不肯落泪的他如今眼尾却蓄了几滴泪水。
越来越清晰的痛苦让袁美人的意识越发模糊,在生命的最后,她喃喃开口:
“我是大西国人,我死了,陛下应该……很开心吧……为何……要哭……呢?”
呼吸渐弱,袁美人的双眸轻轻合上,手腕终于支撑不住垂落在了地面。
王德贵领着太医院的几个大人匆匆忙忙赶到未央宫的时候,就看到明帝抱着袁美人跪坐在房间的地上。
“陛下已经这样跪了半个时辰了……”
听见旁边的宫人窃窃私语,王德贵心都提了起来,小心翼翼走上前:
“陛下……那个……太医到了。”
明帝缓缓抬起头,王德贵看到他的神色时着实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口。
发丝凌乱,眼神空洞,哪里还有九五至尊的模样?
再看向袁美人,就连王德贵这种不懂医术的人都能看出来,早就已经没救了。
难怪陛下这样的表情,他跟在陛下身边多年,当然知道他打心底里是在乎袁美人的。
“……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王德贵只能开口劝道。
明帝张了张嘴,王德贵见状连忙上前去扶,他像是累极了,死死抓住王德贵的胳膊摇摇晃晃勉强站起身,踉跄着走出房门外。
迈出门的时候,明帝看向旁边哭成一团的嬷嬷和两个小丫鬟:“把她埋在这棵桂花下吧。”
说完,他又由着王德贵搀扶,坐到了轿辇上,随着轿辇缓缓移动,他的目光也只是呆呆看向被阳光晃得刺眼的金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德贵不断用袖子擦着头上的冷汗,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先是知道敛和安的案子是被冤枉的,又得知袁美人竟然出卖军情给大西族,一连两个打击,陛下这身体能受得了么?!
忽然,明帝嘴唇挪动了一下,朝王德贵吩咐道:
“你去把严恒喊到御书房。”
大殿下?
王德贵心中犯嘀咕,这陛下从未单独召见过大殿下,不会是因为袁美人的事情而迁怒于大殿下吧?
但他不敢随意揣测陛下的心思,忙称是,小跑着就要去严恒的寝宫通传。
然而还没等王德贵跑出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宫人们的疾呼:
“陛下!陛下——!王公公不得了了!陛下晕倒了!!”
*
五日后。
敛烟戴着兜帽,站在一间矮小的破屋前,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这里是专门用来安放即将被行刑的人。
陆景明就在里面。
行刑的前三日,会允许别人来探望犯人,而且都是将死之人,对于来探望的人,守卫并不会多加阻拦。
在验证过食盒里面是饭菜后,便挥手放敛烟进去了。
破屋里面其实是一个监牢,冰冷的铁栅栏内是一处床榻。
天牢里面从来都是睡草垛,睡不好也吃不好,而在行刑的前三日,便会将人挪到这破屋来,至少可以睡床榻。
但是很少有人能睡踏实,特别是陆景明这种临死还不敢说出真相的人。
他怕。
伍家原本就实力强大,加上现在大西族来犯,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他不敢得罪伍家,只能咬牙将所有罪责都扛了下来。
此时陆景明正呆呆坐在床铺上,睁眼瞧着外面的天色,早上南陵候来看过他,说是他母亲已经病倒了,如今昏迷不醒,怕是看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又说自己已经屡次向陛下求情,但陛下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劝陆景明早点说出真相,免得受苦。
絮絮叨叨了半日,想到家里还重病的夫人,南陵候只能一步三回头离开,留下陆景明一人孤苦伶仃坐在监牢里。
平时他朋友很多,但都是酒肉朋友,听说他被牵扯进了贪墨案子,都不约而同离他远远的。
这一瞬间,陆景明竟然想到了敛烟。
那个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陆郎、陆郎叫的小丫头,满心满眼都盛着对他毫无保留的爱意。
她漂亮的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天真可爱,他曾经对她心动过么?或许心动过吧,但是她的爱意来的太过汹涌,又太容易,他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若是……若是他不曾和伍家合作害死敛和安,若是他真的娶她过门的话,这样过一辈子似乎也很不错。
但,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陆景明颓丧地坐在原地,视线移向铁栅栏外,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
一个纤纤细影提着食盒出现在门外,那人虽然戴着兜帽,却让陆景明觉得无比熟悉。
等等……应该不会吧……不应该啊?
她……不是死了么?
[撒花]喜大普奔!渣男下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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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她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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