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刚到办公室，就跟同为会计的同事小陈打了个照面。
小陈是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厂里的大学生，李瑶刚一见他就被他那张英俊的脸给吸引了，不过小陈对谁都很客气，平时李瑶根本没机会跟对方有除了工作以外的接触。
但今天，小陈倒是多看了她几眼，还很不自然地吸了吸鼻子。
李瑶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咬了咬嘴唇，故作镇定地走过去：“小陈，你看见我之前放在桌上的一个笔记本了吗？”
“没有。”小陈目光有些闪避，直接说一个女孩子身上的味道变了，总有点耍流氓的感觉，就改成：“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这是他头一次提起工作以外的话题，李瑶简直心花怒放，但表情依然要稳住，端着笑容在旁边跟他多聊了一会儿。
李牧遥办完手续，就看见小脸红扑扑的李瑶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上来就问：“敏敏姐，你那个朋友可以介绍给我吗？”
“这个……可能有点困难。”李牧遥故作苦恼地拧眉道，“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个香粉是他从别的地方给我带的，然后那个地方离咱们这儿挺远的，得跨海，所以他不太想让人知道他带了那边的东西回来卖。”
李瑶一顿，迅速领悟：“我知道了，那要不这样吧，敏敏姐你帮我买，成不？”
“也不是不可以，你等我一下啊。”
李牧遥去领了一套工装，再出来，悄悄跟她说，“这个香粉一罐不多，不过它留香时间很长，香味一沾上衣服半个多月都不会散，所以很耐用，一罐得要八块钱……其实我觉得有点贵，但你要真想要的话我去跟朋友打个商量，看能不能给你便宜点，你先考虑一下我再跟他说。”
一个月工资三十二块六的李瑶纠结了一下，还是想买。
这香粉可比香水便宜多了，而且还实惠！
她在家吃喝，基本不需要自己花钱，所以工作以后存了不少钱，这会儿听李牧遥后头的话，以为对方怕自己说了要又临时改主意，多少有点不是很相信她的意思，就一咬牙。
“敏敏姐，我要！”
-
下班的时候，李牧遥拿到了五块钱定金。
她不着急，就等着事情一点一点来。
现在她成了纺织厂的普通女工，被分配在棉五小组，正是夏天，工厂车间的温度闷得让人抓狂，估摸着最少也得有三十度了，一天下来，弄得人浑身都是汗。而且，干活的时候还老有棉毛乱飞，一不小心吸到鼻子里，更是难受的要死。
李牧遥没想到环境竟然会这么艰苦，在澡堂冲澡的时候脑袋里装的全都是撤退的想法。
很没精神地回了家，徐慧已经把饭给做好了，一人一碗面汤，炒土豆丝和醋溜大白菜配馒头，另外两颗煮鸡蛋是加给老三家那两个小的吃的，清淡到让李牧遥看了就没胃口。
她盯着徐慧看了半天，实在佩服对方这仿佛用不完似的精力，她今天第一天上班，别说回家做饭，回来的路上都快跪下了！
李牧遥喝了点面汤，别的什么也不想吃，就躺床上去了——因为厂房实在是太热了，中午带的饭她都没吃几口。
徐母关心了几句，见她是真的没什么大事，也不再多问，转头提起了李牧遥问过的那个问题。
“张芳啊，眼看着你们家红兵和丽丽都已经到岁数了，你给俩孩子看好学校了吗？”
李牧遥耳朵立马就支了起来。
“哦对，今儿个我还跟同事说起来这事儿呢，我想把他俩送到城关镇小学，离咱家近，接送也省事儿，关键是那边有熟人，到时候他俩去上学还能让人帮忙照顾照顾。”张芳含含糊糊地说着，“只不过那个学校跟我上班的地方刚好不顺路，妈，到时候你能接送吧？”
徐母点点头：“也成，反正不远。”
徐红兵倒是在旁边不情不愿：“我不想上学，上学老没意思了，妈，要是上学的话，我都没时间跟别人出去玩儿了！”
李牧遥偷偷把帘子拉起来点，看到徐秀丽倒是一脸期待：“我也可以一起去上学吗？”
张芳敷衍地嗯了两声，拿筷子敲了敲徐红兵的脑袋：“你放学回来不是照样可以玩？听话，回头妈给你买个书包啊。”
徐秀丽在一旁捧着碗偷偷看了张芳好几眼，小心翼翼说：“妈，我想要红色的书包。”
张芳又嗯嗯两声：“行行行回头再说，先吃饭……你下巴上是不是有个坑啊兵兵，怎么又把饭给洒一桌子，种地呢？好好拿筷子！”
“......”
帘子后头，李牧遥翻了个身。
她一看张芳这德性就知道什么意思，怕是压根就没把刚刚那些话放在心里，不过没关系，她心想着等到时候俩孩子真上学去了，她就抽个时间带徐秀丽上百货楼挑个最漂亮的书包！还要买那种最好看的书皮和文具盒！
然后就是，得让徐秀丽挺过三年级再说。
当天晚上，李牧遥又没睡好觉。
屋里实在是太闷了，大夏天的，也没个空调，只有一台老式小风扇在那吱吱呀呀，基本上吹不到她身上。
她睁着眼，听见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徐国富两口子这是在那儿憋着声过夫妻生活呢，怪不得今天晚上把俩小孩放客厅打地铺，别人都睡着了，就显得他们声大。
李牧遥琢磨着，小舅跟她妈差个五六岁，估摸着也就是今年怀上的。
等小舅一出生，双职工也养不动三个孩子了，其中必然得有人做出牺牲。
李牧遥突然使劲咳嗽了几声，装得跟突然惊醒了似的，听见里屋动静没了，她翘起二郎腿，拿了床头丢的报纸开始扇风。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就睡过去了，第二天她装好香粉，饭也不吃就出门了。
纺织厂附近有流动摊贩是专门卖早餐的，小推车上卖的油馍头大包子还有芝麻饼啥的，李牧遥闻着那鸡蛋韭菜的包子，犹豫了半天，还是买了个味道不大的饼。
李瑶来的特别早，就在厂门口等着她呢，李牧遥过去打了招呼，而后就跟她说，朋友看着她的面子给她便宜了两块钱，下不为例。
李瑶特别高兴，拧开塑料罐闻了闻，而后才跟她说，自己有朋友也特别喜欢这个味道，闻她能不能再多买几罐。
李牧遥更纠结了，问她没跟别人说打折的事吧，李瑶赶紧摇摇头说怎么会，这是敏敏姐你给我卖的面子，我怎么好让你再这样！
李牧遥就点头说行，朋友想要的话就是八块，你可千万别跟你朋友说你是六块钱买的，毕竟中间可是差两块钱，让人家听了心里说不定会不舒服、还以为你坑人家呢。
李瑶点头点的更用力了，傻乎乎的。
就这样，李牧遥含泪收了六块钱，抛除买罐子和材料费，净赚五块五，家里还有一大罐。
等着过了几天，家里那一大罐完全清空，李牧遥拢共收了46，把买礼物的30还给徐母以后，再把剩余的积蓄合在一起，还剩44。
四十四块钱，买不到她最想要的空调。
但可以给徐秀丽小朋友买好吃的！
张芳托了朋友，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参加了入学考，考试内容特别简单，跟李牧遥打听的没太大区别，所以等到九月份开学以后，徐秀丽小朋友就是正式的一年级学生了！
李牧遥想给她庆祝一下，一下班就赶紧往家跑，抢在张芳回家之前，把徐秀丽给带出了家门。
“大姑，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唔……我们家丽丽想去哪？”
“不知道。”徐秀丽皱着鼻子，乖乖地牵住李牧遥的手，“去吃红豆棒冰吗？”
李牧遥低头看着她稚嫩的脸庞，那双黑亮亮的眼睛里尚未蒙上灰败的雾，让她看什么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李牧遥长大以后，也经常这样俯视母亲，她个子高，还喜欢穿高跟鞋，连人带鞋一米七六，每次母亲跟她说话都得仰着头，不然连她什么表情都看不清楚。
工作久了，每次她低头看人的时候表情都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冷漠，反正她们母女俩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吵架，她永远都是双臂环胸的姿势，根本没想过这种俯视的态度会不会伤人。
李牧遥脚步一顿，缓缓蹲了下去。
“丽丽想吃红豆棒冰吗？”
徐敏的身高不如她本身，所以蹲下去以后，正好可以和徐秀丽目光平视。
“小朋友吃多了凉的东西会肚子疼的，今天咱们就不吃了好不好，大姑带你去吃肉！吃完肉以后我们去百货楼买书包！丽丽喜欢什么样的书包啊？待会儿挑一挑？”
“真的吗？！”徐秀丽眼睛立马就瞪得很大，圆溜溜的，像个大荔枝，“我想要书包我想要书包！噢噢！大姑给我买书包啦！”
她高兴地忍不住蹦蹦跳跳。
马尾辫在风中一晃一晃。
等她们两个挑完书包从百货楼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
因为李牧遥手头资金有限，而且现在也真是没有特别好看的，最后就买了个挺普通的那种布包，颜色是那种特别朴实的土黄色，李牧遥老嫌弃了，但徐秀丽小朋友反而觉得它颜色很鲜艳，所以打心里感觉好看。
柜台上书包卖的不多，这时候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自己给孩子缝书包，所以这么一个土黄色的双肩包放在徐秀丽小朋友眼里，真的已经是超出了她认知范围的好。
她感觉大姑对自己真好，比妈妈都好！
她拉着李牧遥的手指，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家走，路上经过附近一个小广场，李牧遥碰见了同一个厂区的同事，打完招呼问她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同事就跟她说，带亲戚看房子！
“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妹妹嫁出去以后一直都跟她男人的爸妈住一起，关键他们家人还多，挤的平时想干点啥都不方便，正好咱们组那个王姐儿子不是要去外地了嘛，他两口子住的咱们厂的分配房，当初腾房子是打算让儿子结婚，现在没结成，空了个房子出来，要空一年多呢！我就想着不行让我妹跟妹夫出点钱，一个月也就几块，搬出来住！”
李牧遥听完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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