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呼声朝后传去,姜皇后携五公主云相宜来了。
因着文德殿的小太监们先前都跪成了一片,无人扫雪,她们只能踩着薄薄一层雪进来。
小太监们怕被责怪,领头的壮着胆子上前请罪,姜皇后轻瞥一眼,颇为不满。
云相宜先发制人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夜色已深,今夜也都累了,值夜的留下,其余人都回吧。”
几人连忙应声,谢五公主体恤。
眼睛却偷瞄姜皇后,等了几息后才簇拥着退了。
口中还念着“五公主心善”、“菩萨转世”等等。
随侍他们的宫人收了伞和宫灯,于殿外等候。
“规矩就是规矩,你今日错了。”
姜皇后淡淡丢下一句,先一步跨过门槛入了殿。
云相宜袖中手捏得涨红,抿嘴慢半步跟上,踏进殿门时,面上已无异样。
姜皇后从一进殿眼里就只有云露雪,越瞧心越疼,眉头越皱越紧,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云之阳先问道:“皇后,这么晚了,还带着相宜来,是有何事啊?”
“听闻淼淼回来了,夜再深,雪再大,我也是要来的。”
姜皇后两步向前,又将云露雪上下仔细打量一番,“淼淼怎伤得如此之重。”
又微微转头问半跪在云露雪身侧的宁峥:“请太医了没有?”
云露雪瞧着眼前的女人,姜副相的妹妹姜昭,云之阳登基那年入宫,与她母亲一同怀孕,两人一夜产子,皆是龙凤胎。
她的孪生哥哥死了,姜皇后的儿子四皇子也十分体弱,药罐不离口。
八年前离京时,她还是姜贵妃,如今已是皇后了。
她自幼养在太和宫,两辈子和姜皇后说的话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如今竟这般情深意切。
身姿挺拔,珠钗满头,凤眼微抬,一颦一簇间仪态万千,举手抬足间尽显皇后风姿。
云露雪心底发酸,她母亲要还在,会是什么样呢?
她都没见过母亲一面呢。
云之阳将云露雪往怀里搂,颇有些责备道:“你吓着她了。”
“苏公公去宋太医去了。”宁峥恭敬行礼,正欲起身时,薄纱轻扫脸颊,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受控制地仔细回味,轻轻的,有些痒,让他想起了那些意乱情迷的春梦,整个人瞬间如煮熟的虾般红透了。
慌张后退躲开薄纱,垂首掩饰尴尬。
“那就好。”姜皇后心里还是忐忑,还欲再问,就见自己女儿云相猛地跑了过去。
云相宜跪在台阶上,向前伸着身子,再伸手握住云露雪垂在身侧的手,担忧不已:“阿姐,你怎么伤得这么重啊,手怎么这么冷!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一箩筐的话噗噗倒出,姜皇后抿唇忍耐着,她的女儿太失礼了,但她现在出口斥责也十分不妥,她朝云之阳递了个眼神,希望他能出声劝阻。
奈何云之阳如今眼里只有云露雪,根本没收到她的暗示,只搂着云露雪小声询问:“相宜说得对,淼淼,你可还有哪儿受伤了?”
乍然被这般关心,云露雪很不适应,没人教过她,这个时候该如何应对。
她只能尴尬地直摇头:“没有,我很好,别担心。”
说完又觉有些敷衍,颇为懊恼。
“那就好,那就好。”云之阳和云相宜却并不觉得,父女二人心安了大半。
云相宜拉着云露雪的手轻轻摇了摇,狡黠道:“那阿姐今夜和我我那儿吧,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天色已晚,陛下龙体为重,早些安歇吧。至于淼淼,我已让人去收拾延福宫,今夜太急没法安置了。”姜皇后紧接着开口道,“淼淼,你若不想和相宜住,也可以去凤仪宫。”
云露雪扶着龙椅缓缓起身,云相宜见她如此,想上前搀扶却又不敢踏上台阶。
狠剜了眼垂首发呆的宁峥,心里挣扎一瞬,咬牙一脚踏上单阶,扶稳云露雪,幸好云帝和姜后并未斥责。
“我和相宜住。”云露雪哑了嗓子,说得艰难,云之阳这时才懊恼这么久了也没给女儿喝口水。
姜后适时抬手唤宫人,小太监端着两杯茶躬身进来,跪着递到云露雪身前。
云露雪暗叹,姜皇后不愧是大家出身,太周到了。
小太监原还想介绍各色茶式,一句没说完,云露雪如牛饮水般将五盏茶全喝光了,一口一盏,眨眼间就全没了,肚子还不满似地咕咕叫了两声。
云之阳又摸眼泪哭嚎:“我儿命苦啊!”嚎得十分响亮,又要向前搂住云露雪,想起乖女有伤在身,柔弱地都要站不稳了,才讪讪收了手,又垂心顿足,
“我儿放心!就算掘地三尺爹也不会放过贼人!!”
姜后气得头发昏,袖中手狠狠掐着自己手才堪堪稳住。
云之阳当了十六年皇帝,武将习气已改了许多,平日里也算是喜怒不形于色,今夜却崩了个彻底,姜后自知不该责备皇上,故而压着火气道:
“陛下,淼淼既回来了,我们好好待她就是,天快亮了,您明日还有政务要忙,还是早些安歇吧。”
云之阳感动得拉着姜后的手嘱托要好好安置乖女儿,又命宁峥随护,目送四人走了许久后去偏殿安歇了,睡前还吩咐小太监让苏志明明日一早就去请晋王和许溥心来见他。
待到窗边晨光微亮,守夜的太监垂着头直打盹,无人发觉龙床之上的天子翻来覆去频频叹气。
话说这边,云露雪随姜后出殿后,没走进步就见十余名太监远远便跪了下去,待走进后就有几人将三顶小轿前侧压下时动了动,其余时候都如石头般,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这些宫人们身着绯色丝绸,一尘不染,相较之下,云露雪一身染血麻布显得格外滑稽。
她自去了兴国寺,就没穿过绫罗绸缎,随身的几件麻布衣衫若是破小洞,师兄就给她补上,长大些穿不上了师父才会给她做新的。
她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八年兴国寺修行,已然塑造出了一道隐形的屏障,将她与她的至亲们隔开,明明就在身旁,心却无法亲近。
“我要去看师兄和小舅,不和你们一起了。”云露雪抽出手来,转身就要走。
宁峥下意识跟上她,云相宜则眨巴着眼睛看向姜后,姜后犹豫一瞬,也就准了:“好。相宜,你陪淼淼一起去,看过了,心安了,就早些回永宁宫。”
云相宜忙点头应声:“母后放心。”
她还微微蹲了身行了个虚礼。
宁峥慢半步跟在二人身后,一言不发,但他的存在感太强了,云露雪并不想和他有太多瓜葛,极力要将他赶走:“天色太晚,宁副使先回吧,在宫里不会有事的,我和五妹也还有些些悄悄话要说。”再说,在她来看,他才是最危险的,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就被掐脖了。
云相宜挽着云露雪,帮她掀起轿帘后,趁机给宁峥使了个眼色。
宁峥等小轿走远了,要消失在拐弯处时,飞身跟上,只远远跟着,白雪积满身时他抬手轻掸衣裳。
皇宫很大,云露雪坐在小轿里,很久才到延福宫。
轿子还未停时,她就已经掀起了轿帘,刚停下,她就跳下轿,一路飞奔进延福宫,两侧宫人得了消息早已提灯站在两侧等候,见云露雪跑了过来立刻一齐等下身行礼,还没喊完祝词云露雪就不见了。
延福宫里佛堂旁侧的一间屋子灯亮的很,她顺着光亮跑了过去。
屋前人头攒动,宫人手里拿着水盆、白布、剪刀、蜡烛等物件跑来跑去,屋里血味刺鼻,云露雪不敢耽搁,又心慌又自责地冲进了屋里。
掀开门帘,就见许溥心焦急地在屋内踱步。
他人高马大的,手里还握着龙胆枪,气势汹汹。大有一副救不活归心就要戳死所有人的架势。
宫人们就算端着东西快步走着,也会识趣地绕过他转圈的地儿,本来还算宽敞的屋子,一下就局促了起来。
云露雪冲上去一把拉住他,颤声问道:“小舅,师兄怎么样了?”
许溥心白了脸,没想到云露雪来得这么快,只能硬着头皮道:“两位太医在救了,没事的,会没事的!”
云露雪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脸瞬间煞白,她拨开人群,冲到了榻边。
两位太医看着年纪就不大,手也生得很,此时二人皆满头大汗。
一人抖着手拿着剪刀趴在归心敞开的胸膛上,一人一边拿白布擦着归心满身的血渍,一边面色凝重地把着脉,还不忘催促着另一人:
“王太医,你把烂肉剪了就成,脉搏越来越弱了,再不看看真要不成了。”
说着又擦了擦满头的汗,王太医喃喃点头说着:“好、好。”咬牙就要拿剪刀下手。
“脉搏怎么会越来越弱!血不是早就止住了吗?!”
云露雪五脏如烈火焚烧,又不敢搅了王太医动作,只能蹲下身拉着把脉的李太医问。
李太医以为是哪位宫人爱凑热闹,吧唧了两下嘴也如实答道:
“血是止住了,原本也以为开点敛疮生肌、益气养血的药,吃吃便好。可没想到药才入了口,气息却更弱了!唉,想来是伤口处还有隐患,待王太医把烂肉剪了,再细细看看。”
他长吁了口气,又催了两下,最后又喃喃:“要是宋太医在就好了,唉……”
拿着剪刀的王太医小心翼翼剪了胸口一片细小的烂肉后,大口喘着气,汗水都流入眼睛里了才眨巴着眼睛用袖子随意擦了擦:
“老李啊,要不你来吧,我这手太抖了,不行啊。”
说着便将剪子放下,甩了甩僵硬的手才好些。
老李咽了口口水,也不敢拿剪刀,云露雪急得拿起了剪刀,做势要剪,还不忘问:
“我来!你们说!怎么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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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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