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花睁开眼,此刻是下午四点多,阳光从李荷花的右手边洒过来,郑一面对她而立,光影中,他脸上的表情是她这辈子难以忘怀的一幕。
嘴角微扬,带着嘲讽,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明明太阳就照在身上,可李荷花就是觉得冷。
“你们明明都知道,却都不敢说。”
“我们?”李荷花不解,“我是猜的。”
她感觉郑一眼里发出了无数的刀子,想要在她身上扎个千疮百孔。
李荷花茫然的声音唤回了他一丝理智,“他们,你爸妈,你邻居,这周遭的村民,他们都知道。”
郑一收回浑身的刺,眼神恢复到平静无波的状态,可他攥着的拳头那样有力,仿佛整个身体的暴戾都集中在一个拳头上。
李荷花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你想过帮她找到她的家人吗?我听她的口音,像是四川那边的。”她只是想帮帮那个女人,那个被折磨的疯癫,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份的女人。
“四川?”
“对啊,云贵川的方言都差不多,我也是猜测,其实你可以问问她,还记不记得家在哪里?或许你,可以帮她找到她的家,也就是你的外公外婆。”
十几年前被拐卖过来的,还是从那么远的地方拐的,要找到家人太难了。
“怎么找?”郑一松开拳头,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比如登报啊,在网上发寻人启事,照张照片,放上去,描述一下是什么时候被拐的,当时身上有什么东西。我想,她的家人说不定一直在找她呢,希望她可以回家。”李荷花共情能力强,有时候看电视也这样,三姐弟看电视,看到感人之处,另外两人就把她看着。
“演的,假的,哭啥。”李莲花如是说。
就像现在,她说着说着,自然就联想到了二十二年后在网上看到的一篇新闻报道。
被锁链锁着,猪狗不如的活着,被当做生育机器,那些女孩本可以有更光明的未来,却在被拐的那一瞬间掉入了地狱。
说着说着,她就有点想哭了。
可她跟着主人公的情绪走,眼泪就是不自觉的会流啊。
郑一大受震惊,呆立着,看着眼前的女孩因为他妈妈而泪流满面。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态度对他,对他妈妈。
他们都只是像听八卦一样,围在一起讨论,吃着瓜子,口吐芬芳,每个从他们嘴里吐出来的字都是打在他和他妈妈身上的子弹。
郑一习惯了人们的冷漠,那才是正常的。
所以他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怎么对李荷花。
“你,你哭什么?”
要哭也是他哭吧。
“没事儿,我爱哭。”李荷花抬起手臂擦擦眼泪,有点不好意思。
“你有时候不是要去洪远镇吗?那里也许有网吧,你到网上发发信息,说不定会有结果呢。”李荷花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洪远镇有没有网吧,反正她上高中的时候是有的。
“找到之后呢?”郑一问。
她已经在这儿生活十几年了,还有三个孩子。
“找到之后。”李荷花也很茫然,二十二年后被拐卖的女人维权都很困难,更何况现在的2001年,要给他爸爸定罪吗?那他怎么办,他的弟弟怎么办?
“给她治病啊,她有时候不是会清醒吗,说不定能治呢。”
郑一冷笑,他觉得不治更好一些。
治好了,她要怎么面对这一切。
李荷花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沉默了。
“你想帮她找到她的家人吗?”
“我不知道。”郑一很迷惑。
李荷花心沉下去,她以为可以为他妈妈做点什么,又发现能做的微乎其微,郑一妈妈这辈子就只能这么浑浑噩噩,模模糊糊的活下去了吗?
她感觉到更冷了。
郑小军和刘平回来,打破了僵局,话题结束,继续整理,称重,给钱,忙了半小时,终于清掉了家里的废品,李荷花看着郑一的背影,他没回头。
“那个男孩是郑生的儿子?”
李荷花一时没反应过来,刘平指了指郑一的背影。
郑生是他爸爸的名字。
“嗯。”
“哎,孩子可怜。”刘平说。
如郑一所说,所有人都知道,可所有人都当不知道。
“他说他妈妈是被拐过来的,还读过大学。”李荷花说。
“读过大学?”
“嗯。”
“那真是可惜。”那年代能读大学的人少之又少,“他还跟你说这个?”
“聊天聊到了,他不避讳谈这个,说反正每个人都知道。”
刘平拿毛巾甩身上的灰尘,听到这句话,动作慢了一下,又接着甩。甩完后说,“这世道就这样,大人可怜,孩子也可怜,可那是别人家的事情,我们帮不上忙。”
妈妈说完就回去准备做饭了,李荷花站在前坪看着太阳一点点的往下沉,直至沉到山下,再也看不见了。
黑幕降临,无论刚才有多炫目的阳光,有多明媚的白天,最终都会迎来黑暗,郑一妈妈前二十年都是明媚的光亮,二十年后都是无尽的黑暗。
也许郑一十六年的生活也都是黑暗,他从来没见过阳光。
猜测被证实后,李荷花并没有好过点,反而在每次经过他家的时候投去了更多的目光,可郑一妈妈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过。
期末考试,李荷花全校第三名,前面两位,第一依然是学神刘端,第二名是孙杨。
对,被李荷花压制了一年,孙杨终于赶超她了。
孙杨很高兴,她也很高兴。
“荷花,你不会让老孙的吧?”杨杰喜欢故意挑拨,他现在成绩已经能排在全班前五了。
“当然没有,我全力以赴了。”
孙杨取得现在的成绩都是他自己的努力。
“我们又没有超过刘端。”孙杨看上去有点失落。
“没关系,我们再接再厉,暑假有两个月呢,我们可以想想怎么玩。”李荷花说。
“你终于想玩了?”贺伟问,“难道不是怎么学习吗?”
“学习当然也要,玩也可以适度的。”李荷花说,夏天不像冬天,太冷了,只能画画,练书法,学笛子这种室内的玩,暑假可以上山下水,室外的玩起来。
他们才十三岁,已经养成了好的学习习惯,玩是锦上添花。
“比如我们依然可以按学校的时间,周一到周五学习,周六周末约着一起玩耍啊。”
学五天休两天,劳逸结合,完美。
“不错,不错,我脑子里已经想了无数种玩法了。”杨杰扔弃书包,几个人全部看着天上,白云多多,像棉花糖一样。
书包落回他怀中。
“要不要像寒假一样也订个计划。”杨杰笑容灿烂。
“我觉得可以。”孙杨微微笑着,沉稳的说。
“那就还约到荷花家里,贺伟,春燕,你们这次也来吧。”
“我不行。”王春燕露出羡慕的眼神,她家里事情多,还要照顾弟弟妹妹,距离也远,不适合这种活动。
“我可以参加。”贺伟举起双手。
“没关系,你在家里也可以自己做计划,不要落下作业和学习,我们心永远是在一起的。”李荷花中二的说。
年纪小了,心态也变了。
暑假放完第一件大事就是搞双抢。
早稻收割,种上晚稻,抢着时间做完,不然赶不上秋收时间。
李荷花不喜欢双抢,一是因为天气很热,最热的七月份,二是为了保持晚稻的插秧,田地里要保持水分,踩进去脚都拔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活儿多,真的很累,收完稻子,李耀阳就要开始犁田,刘平就带着他们去另一丘田里割稻子,收稻子。
等到田犁完了,又要开始插秧。
幸好暑假,李莲花回来了,多了一个劳动力。
几天下来,李荷花感觉自己黑了好几个度,在太阳里晒的。
尽管下午三点才出来做事,也依然很热,甚至更热,一天的热气都在下午累积,她刚刚还在田里踩到牛屎了。
直起身子,一眼望去,整个垅中都是农忙的风景,有扮桶转动的声音,有吆喝耕牛的声音,有泥土翻滚的声音,还有聊天的声音。
一直弯着身体插秧,腰很痛。
“二姐,你又偷懒。”李海龙坐在丝瓜藤下监工。
“谁偷懒了,我活动下腰。”
“妈妈说了,小孩子没腰。”
大人常说的一句话,李荷花也不懂,为什么说小孩没腰,她弯腰久了也会疼啊。
李莲花和她两个人用插秧线,分别位于田埂两头,汇合于中间,按照线插秧,就会很直,两条线中间会有一米宽的格子,格子中间的部分就是李耀阳和刘平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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