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苡乐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九点钟了。
刚进客厅，钟苡乐便与坐在沙发上的林妍喃视线相撞，两人相对无言。
霎时间，房内空气仿佛在凝聚。
“……”
“……”
最终，林妍喃最先打破这份沉默。她目光隐忍，样装平常道，“乐乐回来啦，饿了没？冰箱有……”
“妈妈，”钟苡乐打断她的话语，手指用力捏着骨节，指尖泛白，故作随意地问，“您今天去哪了？”
“……哦，妈妈能去哪，不就是下了班跟妈妈的同事们一起聚餐罢了……”林妍喃应。
“妈妈，我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是白酒吧。”
钟苡乐在进门换鞋的时候就看见林妍喃换下的鞋子上沾有泥土，同时她也嗅到了客厅传来的淡淡酒气。
听完，林妍喃呼吸一窒。
瞧见母亲这番模样，钟苡乐胸腔渐凉，脸色暗沉，嘴唇抿成了直线。
她太了解林妍喃了。
如果不是什么非常特殊的日子，林妍喃是绝不会喝酒的，即使是重大的工作聚餐，林妍喃也滴酒不沾。
可现在……
“……”
四周再度沉默了一瞬，林妍喃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强忍着胸腔的不稳，倔强回应，“哦，妈妈身上的酒气啊……是我夹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方阿姨的酒，然后撒身上了……”
钟苡乐平静地看着她：“……”
林妍喃：“……”
“……乐乐，相信妈妈吧。”林妍喃抬眼直视钟苡乐，眼神中莫名暗含几分愧疚。
少女始终阴沉着脸，手指紧紧握成一团，像只隐忍的，预备炸毛的小猫。
“你今天去见爸爸了，对吧。”许久后，少女才抛出一句话。
“……”
林妍喃再次息声。
又是这样。
钟苡乐内心嘲讽，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她一提起与父亲有关的事情，林妍喃总是沉默或逃避，对她从来都是闭口不谈。
为什么就不能告诉她一点点有关爸爸的事情呢？
为什么……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说有关爸爸的事情……”
一提到父亲，钟苡乐眼眶泛红，泪水从眼角滑落，语气哽咽，“就算爸爸不要我们了，你也得跟我说啊……”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妈妈，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有多想他……”
“自从7岁那年他送我上幼儿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这么些年我一直盼望着有机会能再见他一面……可是妈妈，自那以后你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他，为什么？”
“……”
林妍喃不敢直视钟苡乐含泪的眼眸。
“上面的你不告诉我可以当你们感情破裂，你不想提……”钟苡乐瞳孔里翻涌着失望与不信任，语气颤抖，“但是现在你明明知道他在哪，却不愿意告诉我……”
“乐乐，我……”
林妍喃欲言又止。
她不能说，这是她答应他的。
“妈妈……你这样做真的好自私啊。”钟苡乐闭了闭眼，神情阴沉黯淡似漆黑的长夜，没有一丝光亮。她不再询问，不再反抗，沉默安静地走回了卧室。
“……”
眼看着少女难过失望的身影，林妍喃的心剧烈缩了缩，她双手捂住脸庞，隐忍的情绪一下释放出来。
对不起……
国强。
我好像做错了。
……
深夜，雨下得大了些，“啪嗒啪嗒”的雨水撞击窗台声接连传来，树枝摇曳，青叶随烈风晃动，落了一地。钟苡乐用被子挡住半张脸，露出的眉头紧锁。
好吵。
一夜难眠。
第二天，一觉醒来，钟苡乐头昏脑胀，浑身乏力。
她强忍着困意，眼眸半垂，瞄了眼钟表——6：15。
还有50分钟。
钟苡乐起身，意识朦胧地脱了睡衣换上校服，紧接走到窗边，拉开紧闭的窗，雨后带着点腥气的新鲜空气钻入鼻中。
窗外的树木一片翠绿，地面满是水渍，落叶纷纷。几束光亮透过薄雾钻入室内，稀碎的光亮铺满地板。清脆的吆喝声接续传来，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卖包子嘞！刚出炉的新鲜包子嘞！”
“又甜又好喝的玉米汁嘞，两块一杯，两块一杯！”
“武大郎烧饼，又酥又脆，香的嘞！八块一个，十五两个！”
……
一时间，钟苡乐莫名有些口渴。她别过头看向书桌，置于桌面红色的保温瓶映入眼帘。
她依稀记得，保温瓶里的水是她放学前接的……所以按道理说，这水不算过夜，能喝。
……
一顿歪理下来，钟苡乐彻底放下心，拧开盖子，往嘴里灌了好几口水。
喝完水后，钟苡乐将保温瓶放回桌面，拿起书包，走出房门。
钟苡乐神识迷糊，思路凌乱，但脚步仍不停。
她快步走出了家门，没注意到林妍喃摆在餐桌上的早餐和便签条。
【乐乐，对不起，原谅妈妈吧。
——林妍喃】
临走之前，钟苡乐带上了昨天晚上柳奶奶借给她的伞。她想在上学前的那一段时间，去一趟柳奶奶的书店，还完伞再上学。
说到做到，钟苡乐即刻执行计划。
但她的执行方式有所异样——她没按照通常的道路去柳奶奶那，她意识不清，迷迷糊糊沿着不常有人经过的狭小路径走去。
虽然两条道路最终都会到达柳奶奶家，但相较而言，第二条道虽稍近但不安全——走这条道要过一条河，河岸宽大，水深难测，河水缓缓流动着。且过河桥安全设施欠缺，桥两边的防护栏至今未安装……
“唔……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钟苡乐后知后觉自己走上了第二条道，但她视线越来越朦胧，思绪放缓，意识混沌……
“我得回头……”
钟苡乐努力拼凑着混乱的思绪，安全意识犹如闪光灯，在她脑袋不停闪动。
不能往前。
正当她试图回头重来时，视线内遽然浮现出一抹站在桥上的背影。
那背影跟她7岁记忆中父亲的背影几乎重叠。
“爸爸……”
钟苡乐意识瞬间涣散，眼前朦胧大片，她不由自主呢喃。脑中的安全意识一下全盘击溃，动作失了控，不顾一切向那熟悉的身影走去，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好累……好困……
她感觉仿佛有千万斤重物压在身上，脚步似注了铅般沉重，四肢无力，脑袋昏沉，眼皮无意识往下垂，身躯摇晃。
“扑通！”
河流溅起大片水花，缕缕粟色发丝漂浮于水面。
钟苡乐丝毫没有力气挣扎，像一颗落入水的石子慢慢往下坠……
她能感受到自己正浸没于河流中，河水肆无忌惮浸泡着整个身躯……
河面一如既往流动着，周遭人烟稀少，树林遮蔽，丝毫不会有人发觉水中存在的异样……
好冷，她快要死了……
妈妈……
对不起。
钟苡乐无助闭上了眼，任由河水无情夺去她的生命……
然而，在她闭眼的瞬间，河流再度溅起大量水花——一抹蓝白色身影毫不犹豫跃入水中，奋力飞速游向某个区域……
“吱吱。”
钟苡乐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棵树的枝丫上。
钟苡乐：“……”
她这是……没淹死反倒成猴了？？？
她有些不太确定的发出声响，“吱吱”的声音从四周传来，环绕着她。
同时她低下鸟头，眼睛瞧见自己锋利的鸟爪正紧紧扒拉着树干。
钟苡乐：“……”
鸟也差不多。
钟苡乐以前看过很多奇怪迷离的书，里面的人会在某一时刻变异形态，变化模样……
没事，没事。
钟苡乐自我安慰。
她表面上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变成了一只鸟的现实。
实则内心土崩瓦解。
“不行！”
钟苡乐扑扇了下她的羽翼，白绒绒的羽毛霎那飘飞几根。
就算死翘了，她也要看一眼自己的尸体！
于是乎，钟苡乐扑腾羽翅，没多久就适应了鸟这个身份。眨眼间飞出树木，遨游在蔚蓝的天空中。
她环顾四周房屋，试图从中找出自己的家，但这些成群建筑令她不防有些陌生又熟悉——就像一个未来人无意闯入了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钟苡乐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一栋跟自己现在住的相类似的房子。
正当她准备从某扇窗闯入时，房子内传来的争吵声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飞到那起争吵声源房间的窗台上，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瞪大，直直窥视着房内的情况，一脸八卦鸟相。
房内是一男一女相互对质，主要是女的在抱怨，男的只听不应。在看到两人的容貌之前，钟苡乐本以为这只是夫妻间的小打小闹。但在她看清女人的容貌后，钟苡乐鸟嘴都张大了。
这这这这不是她妈年轻时候的模样吗？！
彼时的林妍喃年轻貌美，活力满满，一头黑长直如同瀑布垂落，身上的服饰是当时的潮流款……
不像现在，羊毛卷，老烟腔，眼窝下凹，眸子下方覆盖着淡淡的紫黑痕迹，眼尾几条皱纹若隐若现，黑发间掺杂着银丝……
看见如此气盛活泼的林女士，钟苡乐难得精神分裂了回，感觉自己鸟命都缩短了不少。
生活摧残人类，少女爆改祥林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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