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靖摇了摇头,咬了口黄粑,软糯香甜,却微微发着竹子的苦香:“抱歉。”
“那我今天就自己耍了哦,我朋友约我去喝酒,晚上我去叔婶家。”郑超远也不再劝,正好除了江靖之外他也有别的安排,“之前我问我姑哪里好玩,我明儿计划着,到时候带你一一看个够。”
江靖点点头,听进去了郑超远的话,也把厨房里郑予时的动静听在耳中。
郑超远弄好洗碗机,江靖帮着收拾餐桌和扯桌布,屋里登时只剩下江靖和郑予时两个人。
郑予时接过江靖手中的垃圾桶,说了句:“我来吧,你不知道丢哪里。”
江靖松了手,但是他犹豫再三,还是跟到了大门多看了一会儿。
郑予时回来时,江靖正背对着他望着山坡上的农田,江靖没注意身后的人的靠近,向后轻轻一靠,便撞上了郑予时的胸膛。
“抱歉。”
郑予时扶住栏杆,身体却又往前压了压。
江靖感受到了身后的靠近,没有抽身离开。
郑予时伸手碰了碰江靖后颈碎发下面的红色的小包,平静道:“多了一个。”
“什么?”
江靖指尖有些颤-抖,声音却尽力保持冷静。
这个距离有点近,当然他也很紧张,这种紧张通常会在他和他人的社交距离过近时产生,比如勾肩搭背,比如牵手拥抱,也比如一个人在他肩头仔细瞧着自己的脖子。
“你的脖子上,多了一个叮咬的包,痒吗?”郑予时用指甲在叮咬处轻轻刮蹭了一下,“应该是昨晚在厨房里被小虫子叮了吧?”
“不痒,也不疼。”江靖诚实道。
郑予时没有离开,而是在江靖毫无觉察的时候低了低头。
“那看来药皂挺好用,不然你得痒到睡不着了。”郑予时闻见了淡淡洋桔梗的香气,松手退了半步,“你皮肤有点敏-感。”
“没事,这很正常啊。”江靖点头松了一口气,抬手在后颈摸了摸,那处烫烫的,后知后觉有些麻痒。
郑予时站在江靖身边,看了看他刚才看过的地方。
“那边是姑父的田,他跟我姑妈属于重组家庭。姑父不懂公司的事,文化程度也不高,所以一年四季就在家里种种地。”郑予时解释道,“程川是我姑妈和前夫生的孩子,离婚后孩子归姑妈了,姑妈也没有再生一个的意思。”
江靖:“阿姨看起来很喜欢他的爱人。”
“是的,是因为喜欢。虽然爷爷奶奶当初也反对过,但是我姑妈很喜欢。”郑予时这两天第一次笑出了声,“江靖哥,我家里人不会干涉任何一个人的决定,当我家小孩其实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
幸福,吗?
这么听郑予时直白讲出来,江靖一瞬间有些恍惚。这好像就是郑家和他们家之间最大的区别了,但是这种区别却又让他自己无法言明,也许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和要求都不一样,江靖实在是难以理解其中与自身矛盾的东西。
他甚至没有办法去想象,更别提共情。
江靖小时候和郑家的小孩玩过,因为他们曾都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邻居,甚至上过同一个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和郑超远的缘分延续到了大学一直到现在创业工作……但是他从未意识到自己和其他同龄人之间存在如此大的隔阂,这种隔阂不是一瞬间产生的,而是从小到大就存在的,一种别人拥有而他没有的东西。
这些天听见的看见的很多事虽然单独拿出来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他深思的,却在此刻紧紧联系了起来并刺-激着他的大脑。
可笑的是他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江靖,抱歉,我不该说这么多。”郑予时抓住江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他,他的神情也不似之前平静,“我不是想说我们家人有多好,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太拘束,也不用总是等着什么……”
“你可以把这里也当做自己家,江靖,我的爷爷奶奶很喜欢你,我爸爸妈妈也是,我的妹妹也是。”
江靖似乎是在用看的方式去理解郑予时的话,字句他都能听懂,钻进耳朵里却好像变得高深了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麻木的恐惧的或者是隐约有所期待的?
江靖说了一声:“好。”
郑予时另外一只手就要伸上来触碰他的肩了,被江靖提前握住了。
“你说的,网红桥,什么时候去看……”
郑予时带着江靖去看网红桥,但是在那之前,时间还比较充裕,郑予时先送江靖去了一趟药房。
老中医再次复查过,说没什么大问题,注意别碰花草树木,也别去灰尘多的地方,不要碰动物,注意饮食暂时别吃牛羊肉就行。
江靖啥也没听懂,就听见一句不能吃牛羊肉。
“吃一点行不?”江靖听说八-大碗里有蒸牛羊肉,难得来一次吃一次地道的四川宴席,他怎么可能不兴奋,“就一口,每个都一口。”
谁知郑予时非常严肃地说:“下次不过敏了再吃。”
江靖瞬间颓丧了下去。
郑予时的车被郑悠然开走了,他是骑着姑父的小电驴带江靖上路的。
下午五点左右,江边就已经有不少人群聚集了,河岸上下都有商贩点着灯准备售卖烟花和荧光棒。
江靖和郑予时赶到的时候,恰好占据了最佳观影位置,郑予时说这里能拍出很好看的水幕电影。
江靖买了一些小吃,坐等视觉盛宴的开幕。
黄昏日落。
网红桥亮起了彩灯,桥下有小船停泊,有人对着长空拉响了第一颗烟花炮,紧接着,是无数烟花炮的升空。
江靖眼前被暗夜中逐光的彩烟吸引,炫彩缤纷的星点在半空中一闪而过,而后在烟雾中结束自己的使命。
水幕电影在桥的另外一侧,巨大的水柱喷射升空,搭配绝妙的光影技术,不算精美但很惊-艳的造影就这般如画卷一样在众人眼前铺设开来。
里面有神话故事,有能人巧匠,有这一片城市从无到有的发展史,有如愚公移山的毅力,也有孤军奋战的勇敢,也有万众一心的团结……江靖没见过,或者说一个城市,一个区域的人民的奋斗太过漫长又艰辛,努力的结果是用一点一点微小的脚印拼凑出来的,当历史的画卷与进程如此直白的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永远会为之振奋与感动。
水幕电影时长很长,结束后会轮播一次,中间会休息一段时间。
桥上有灯艺和民俗艺人的展示,因为今天是小年夜,短短几百米的桥上格外的热闹。
烟花时不时地升起,将河面点亮。这条河明明没有放河灯,却仿佛已经放了千千万万盏。
郑予时拍了很多照片,虽然他摄影技术很烂,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忍住,灯光下的一切实在是美得有点过分。
直到他回头找江靖身影时,看见他伸手想要碰碰桥中心那个亮着红色荧光风车的时候,手上的速度却高于头脑所想。
拍下来了。
周围喧嚣,江靖却沉浸在自己所想之中。
这是,存在于民间的艺术,不是那种高高在上放在厅堂如商品展示一般接受众人审视分析批判的艺术,也不是被保护起来的珍贵的禁止复刻的东西。
这是一种,廉价却珍贵,短暂却美好,寻常却感人至深的东西。江靖见过比这些精致太多太多的东西,写过无数文章,拍过无数照片,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只想存在于心中的东西。
它甚至不需要用图片文字去留住它的美,甚至定格住的瞬间在未来都将毫无意义,只需要存在这么一个瞬间便足以完成他的使命。
久违的,他感受到那种自己被高高抛起,悬在空中无所凭依的感觉,心脏仿佛被夜风吹的干涸,他渴求什么来滋润他。他知道他渴求的东西在何处,于是他伸手,他碰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东西。
但是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找你半天了,怎么样,还喜欢吗?”
“好精彩。”江靖由衷赞叹道,“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觉得我以前见过的东西太少了。”
郑予时看见江靖脸上的喜悦,心中放松了不少:“我还担心你不会喜欢。”
“喜欢的,人有时候总是需要靠点感觉活着。”江靖在空中虚虚抓了一下,“予时哥,我觉得营养均衡才能健康。”
江靖的手在放下的瞬间又松开了。
“我,好像,以前吃的还挺挑食的。”江靖苦笑,“我想吃烤冷面,那边有卖的,你请我吃呗?”
郑予时给他买了一份,也给自己买了一串糖葫芦。
江靖坐在桥边石墩上,趁着热气塞了慢慢一嘴。
郑予时也咬了一口糖葫芦。
“好吃。”
“好吃。”
两个人同时说。
烤冷面给了四根签签,江靖用新的挑了一块包裹着淀粉肠的冷面递给了郑予时。
郑予时低头直接咬住。
江靖眨了眨眼睛,郑予时也微微愣了一下。
“好吃吗?”江靖心情颇为愉快,勾了勾唇角。
郑予时嚼了嚼咽下去,满口辛香,浓郁的酱汁刺-激着味蕾更加喜悦。
“好吃。”
江靖大声笑出了声,从兜里抽出来一张纸,递给了郑予时。
“我都没有喂过谁吃东西,抱歉弄了你一嘴,你先擦擦嘴再吃糖葫芦。”
郑予时说了句谢谢然后擦嘴。
江靖又吃了两口,看着桥上打扮各具特色的人们拍照,权当休息。
“那郑超远呢?”
郑予时手上的糖葫芦只吃了一颗,第二颗咬了一半,没有继续吃下去。
郑予时的问题轻轻传入江靖耳中,江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于是反问道:“什么?”
“没什么。”郑予时在江靖看不见的地方低头微微蹙眉,又将另外一半咬了下去。
第一个甜到心里去,第二个就有些酸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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