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玥对这个大弟子向来很宽容。
她端起来抿了一口,被酸得眉头抽动一瞬。
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道:“雨霁,听话,以后不许再给师尊榨果汁了。”
赵雨霁眨眨眼:“……噢。”
贺道临扭过脸去,笑得肩膀轻微耸动。
赵雨霁又想起什么,谨慎问:“师尊,方才您看向裴真的时候……是在忍笑吗?”
贺道临听到这里,笑意微敛,心中亦有此惑:“周宗主曾经认识阿真?”
“嗯,不过是很久之前了。”
周玥唇边笑意清浅:“他现在相比刚进剑阁那会,听话多了,是不是?”
贺道临回忆一瞬,“那确实是的。”
“无旸老头还是懂得如何管教小孩的。连裴真这么桀骜不驯的人都跟他学会隐藏自我了。”
不是真的“听话”,而是学会隐藏。
贺道临那双天生含情的眉眼,此时也没了笑意,唯余沉静:“那阿真以前是什么样的?”
他只知道裴真进入剑阁之后的事,再往前,他这身为三师兄的也不清楚了。
“这些事我不会说,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周玥说,“不过以他的性情,未必肯告诉你。”
裴真对他的过往经历,向来是缄默不言。
无旸剑尊收徒也不问出身与来历,他当初领裴真进剑阁,只是合眼缘而已。
贺道临也觉得自己问不出来。
“行了,走吧,去议事大殿,”周玥放下那杯再也不想喝第二口的果汁,殷红的唇角勾起笑,“秦宇滨的事到底怎么处理,就看待会儿怎么判了。”
-
裴真拎着食盒走出膳堂的时候,迎面就遇到了明秀清。
两人在路旁的一株柳树荫下相遇。
明秀清刚从医馆过来,裸露在外的皮肤还缠着止血纱布,被风一吹,浑身苦涩难闻的药味。
裴真皱眉,当即心生厌恶,移过目光,对此人视而不见。
两人擦身而过,明秀清在他身后出言问:“裴道友,提着食盒是要送给谁?”
裴真冷道:“关你何事。”
明秀清脸上笑容僵住,秀润的脸庞浮现愠怒的薄红。
经过水云棋境里的一遭,他的心里本就蓄满了针对裴真的滔天怒火,此刻被冷言一激,怒意愈发压抑不住。
他在灵照山派蛰伏多年,可以忍耐其他任何的羞辱、刻薄与嘲讽,他都可以不介意。
但若有人妄想夺走他的晓晓,无异于罪该万死。
对,“夺走”。
只因晓晓本就是他的人。
他们甚至无须任何交流,便想到了同一招:利用水云棋境与侍鬼之力除掉对手。
——这就叫做不谋而合。
他们是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心有灵犀。
明秀清抬眸望了一眼,语带挑衅:“裴道友要去的那个方向,不会是静澜岛吧?”
他嗤笑声:“难道是要去给晓晓送吃的吗?”
裴真原本要走,又听他唤云拂晓时如此亲密,也顿住步伐,冷道:“你既知道,就不该拦我。”
明秀清歪着脑袋,笑说:“我不拦你又如何?静澜岛有特殊的防护结界,外人不知法诀,根本打不开的。就算你要去,也无非是被拒之岛外,白走一遭。”
“连你都知道的信息,我会不知?”
裴真终于折身看他,漆黑的眼睛里讥诮之意明显:“那你认为,我为何在明知静澜岛有结界的情况下,还要去给她送吃的?”
明秀清拧眉思索,语气不可置信:“你知道打开结界的法诀?谁告诉你的?!”
话音方落,他便知自己说错了话。
这结界法诀只能是静澜宗之人告诉裴真。
既然是人家主动告知,他明秀清就没资格使用这种质问的语气。
裴真的上半身隐在柳树枝的阴影中,眉目沉静,似乎是根本不屑于和他动怒。
明秀清被他这样看着,却有一股被轻视、被无视的羞恼感。
裴真看他时的眼神太轻了,轻得像是在看道旁的脏污之物,淡淡的嫌恶从那双黑眸里一掠而过,旋即消散无踪。
这让明秀清产生一种错觉:对裴真而言,与自己动怒似乎很不值。
明秀清想通此处,当即怒意上涌。他从胸腔中哼笑出声,漫步到裴真身前:“你知道晓晓最爱吃什么吗?”
说话的同时,明秀清手指微动,释放灵息试图揭开食盒,看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没曾想他刚伸出手,一股大力蓦地钳制他的手臂,磅礴灵力碰撞而来。
明秀清刹那动弹不得,迅速运转灵息抵抗,两人暗中相较,裴真指尖隔袖按在他手臂处,稍一使力。
明秀清只觉被攥住的手臂连带着半边身子登时传来巨震,他的喉咙涌上一股血腥气,手臂被攥得近乎碎骨,痛觉迟缓地传入脑海,化作尖锐的刺痛。
明秀清抬眸怒道:“裴道友,你来真的?!”
裴真居高临下,漆黑冷峭的眉眼紧盯住他。
对视的瞬间,一种窒息的压迫感攫住了明秀清的心脏。
明秀清忽地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他想:这人一定是经历过无休止的杀戮。
没有经历过杀戮的人,眼睛里是不会存在这样摄人的杀意与煞气的。
他到底是谁?
结合裴真在水云棋境里不杀烈阳军的种种表现……
难道他曾经是烈阳军的人?
裴真不在乎他此时的念头百转,只冷声问:“明道友平时就是这样言行无礼吗?”
明秀清睁大眼,清秀的脸庞迅速蒙上一层怒意与耻意,却又听裴真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程度:“你这样狂悖无知,云拂晓竟不对你感到厌恶?”
晓晓对我感到厌恶?!
明秀清一时气昏了头,竟想不出反击的言语。裴真却松开了手,嫌脏一般,随意将他向外一推。
明秀清踉跄着退开两步,垂摆的柳枝扫乱他的发,瞧起来几分狼狈。
他暗自运转灵息恢复,手臂上被裴真攥过的地方竟已痛得失去了知觉。
小径旁是条潺潺溪流,裴真走过去,躬身洗了把手,洗去从明秀清身上沾染来的难闻药味。
明秀清咬牙,暗中发出一道灵气,将食盒掀开一角,终于看清了内中装盛的食物,当即不遗余力嘲讽道:“辣鱿鱼、烤肉,果汁,生菜……哈!裴道友,真是难为你从膳堂弄来这么多食物。”
“但可惜了,晓晓的口味清淡,不爱吃这种酸辣口味的东西。”
裴真洗完手回身一看,简直是被恶心得没完了。他已经懒得和这种无礼之人动怒,拎起食盒就要离开:“她喜欢。”
明秀清在他身后嘲讽一笑,补充了一句:“啊,我忘了,是我的口味清淡,晓晓经常都会迁就我的饮食习惯。”
裴真眸光一冷:“你对此感到很骄傲?”
“当然啊,”明秀清笑道,“她会迁就我,会为了我而改变自己的口味。这不就是喜欢我的表现吗?”
话音落下,他终于在裴真那双幽静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怒意,满意笑道:“裴道友,难道晓晓从没为你迁就过吗?真可怜。”
“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晓晓的心中只有我。”
明秀清勉力压制着半边身子的麻痹,牵起唇角笑。
裴真盯着他的无耻笑颜,声线沉沉:“明秀清,此时是正午,并非深夜,你做梦也要找对时间。”
明秀清的唇角弧度一瞬下压。
却又听裴真说:“再者,灵照山派的剑法只会伤人肉.体,你与岳殊打一场,不至于连脑子也坏了吧。”
他身板挺拔劲瘦,站在和煦的春日下,却满身萧索的戾意。
明秀清心中怒意一瞬攀至巅峰,唇边笑容抽搐:“说这种话,你要和我动手吗?”
裴真的声音里含着杀意,丝毫不在乎他的挑衅:“溟海三岛禁止杀人。明秀清,你若想活,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祷,能在离开溟海之后永不落单。”
明秀清被他眸中杀意惊住,仍旧强撑着笑:“怎么,你就不敢在我的同门面前对我动手么?怕打不过?”
裴真静默一瞬,真就被他的话逗得失笑:“若你非要如此,我并不介意。只是别忘了让你那些同门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在南境,我的名声究竟如何,相信你的心中一清二楚。”
灵照山派也在南境。
明秀清当然听说过关于裴真的恶名,也听过他亲自收拾世家精英的那些“传言”。
他的小师妹有次任务途中,恰巧碰见裴真在收拾人。
那是一处崎岖难行的山坳,小师妹行至中途,忽听深处隐隐传来谁的颤声求饶,晚风中血腥气弥漫。
裴真坐在花树下的石头上,正垂眸看向重伤倒地的三名青年。
他的肘部支在膝盖,手指放松伸展,指骨处破了皮,血迹斑驳,似乎刚与人打过一场。
而地上各式法器刀剑碎了一地。三名世家子弟神情痛苦,齿间涌血,连声求饶着。
裴真却不为所动。
小师妹屏住气息,只想快速逃离此处。然而,兴许是她慌乱间踩碎了落叶、抑或是惊惧时的气息太过颤抖,还是迅速引起了他的注意。裴真抬眸,隔着摇曳树枝与清冷月色望过来,一下子锁定她拼命想要掩藏的身影。
他的轮廓深邃俊朗,掩在阴暗的月影中,半边脸溅满了血迹。
唯那一双眼隐在黑暗中,极冷极静。
小师妹被那一个眼神吓得半年不敢外出历练,偌大南境,她生怕再碰见他。
明秀清暗想:如此凶神恶煞,晓晓绝不会喜欢。
是了,晓晓只喜欢我这般体贴温和之人。
明秀清腹诽过后,忽觉不远处极静,抬眼看去,裴真早已拎着食盒离去。
春日的阳光和煦,映照漫天花雨。
裴真走在洒满花瓣的小路上,周身被暖阳照得舒适,心中却冷。
他上辈子就觉得明秀清是个废物。
妄图统领魔域三境,自己却无能,必须吸收三侍鬼的力量才能获得修为。
方才柳树荫下的一遭,更让他觉得此人无耻。
迁就他,为他改变,才是喜欢他。
做人怎么能无耻到这般地步?
裴真的眉目蓦地阴沉。
方才明秀清率先挑衅,他没有放在心上。
明秀清言行无礼,掀开他的食盒,他亦是不屑于和这种人动怒。
但此刻,想到云拂晓那样娇纵的性情,竟肯为了这种无耻之徒而迁就。
裴真的心头却莫名涌上一股怒火。
烧得他心跳加速,郁躁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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