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真抬眸看她,沉默许久,终于问:“如今只有你我知晓明秀清的身份,你要看着他吸收侍鬼之力么?”
云拂晓漫声道:“他不会。他现在修为上不去,完全没有能力吸收侍鬼之力。况且就算非要吸收,也必定会闹出很大的动静,他绝对走不出溟海仙门的。”
说完这句,她暗自腹诽:我已经足够表明对明秀清的态度,昔日好友划清界限,我们早就断了交情。
你也就别揪着他的魔君身份,冲无辜的我阴阳怪气了。
谁料,像是要专程跟她对着干似的,裴真却移过目光,不咸不淡道:“真了解他。”
云拂晓动作一顿,终于肯抬眼看他。
她觉得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误会,自己有必要跟他说个清楚:“裴真。”
“上辈子,明秀清是吸收了另外两只侍鬼之力,做足准备后,才最终来到溟海仙门的。算算时间,那也是五年后了。这件事你应该也记得啊。”
裴真默然片刻,道:“若我现在就要杀他呢。”
云拂晓呛了一下,“他惹到你了吗?”
“惹到了。”
云拂晓一阵莫名。
她不懂这俩人为何这么快就起了冲突,但还是提醒一句:“溟海三岛禁止弟子私斗,你想杀他,至少得等出了溟海吧。”
她在溟海生活得好好的。这两人就算真打起来,血也别溅到她的溟海仙门。
裴真神情沉静:“所以你不会阻拦我。”
云拂晓悠闲道:“当然不会。你杀了明秀清,相当于得罪灵照山派,那里的掌门也不是好惹的,到时候一定会带着大批弟子去剑阁找你要个说法。你气性也不小,才不会忍气吞声,肯定不服,然后二话不说,拔剑就和他们厮杀起来。”
裴真沉声:“我似乎并没有那么冲动。”
她继续说下去:“再之后,剑阁为了维护你这个最受宠爱的小弟子肯定要出手的。于是锋海剑阁与灵照山派展开大战。大战之后,你们两败俱伤,实力都折损严重……”
裴真已经料到了她接下来的话。
“——这天下剑术第一的宗门,那不就是只剩下我们溟海仙门啦?”
说罢,她眼梢轻勾,盈盈地笑。
裴真听罢,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你又在说玩笑话。”
“是啊,”她不以为意,“我不是一直喜欢逗你吗,你还没有习惯?”
云拂晓轻描淡写地把这茬揭过去,便不管他,慢悠悠地将桌上美食尽数消灭。
裴真看出她有意转移话题,心里的郁躁一点没消。
这顿饭在沉默中结束。云拂晓小口抿着果汁,察觉裴真神色低郁,冷峭的眉宇间仍有不虞之色。
她受够了这份没来由的沉默,于是伸手,在他脸前晃呀晃。
刚要出言,却被一把攥住手腕。
裴真抬眸看她。
他的掌心炽热宽厚,手指修长有力,能将她的手和手腕全部拢在掌心。
此时,不过轻微用力,便已经攥得云拂晓吃痛。
花瓣飘落在两人之间,惊扰了视线。云拂晓微蹙眉心,当即暗恼,却不肯认输地要瞪他,语气凶狠:“做什么?我现在没心情和你比试。”
裴真不答。
她并无察觉,眸中微露疑惑之色。从他抿直的薄唇一路向上看去,直到望见那双漆黑幽邃的眼。
这双眼闭起时,睫下会盈满阴影。
他熟睡的模样云拂晓至今还能记得。
那是在寒山,深夜又落雨。潮湿的风从半开的窗子灌进来,为这闷热夏夜带来难得的清爽凉意。
她缩在软榻里侧,睡得正舒坦,蓦地被一阵骤雨吵醒。
窗外雨落得急,激打在花叶上发出清脆声响。云拂晓眼睫轻颤,下意识翻了个身,旋即顿住。
软榻外侧,昏朦的光线竟勾勒出某人的身体轮廓。
是裴真。
他侧身面对着她,气息沉稳均匀,是睡熟之后毫无防备的模样。那秦清辰隽的脸就埋在她的枕边,高挺鼻梁甚至压住了她的一缕青丝。
两人没有任何肢体的触碰,隔着一段不疏远却也谈不上亲密的距离。
他似乎在有意不去碰她。
云拂晓莫名产生了如此想法。
夜风潮湿,光线昏暗。云拂晓眨了眨眼,却依旧看不清他的脸,于是慢慢挪过去,半梦半醒地挨在他旁边。
裴真似乎很累,睡得沉沉,纵使察觉到她靠近的气息,也没能及时醒过来,只是眼睫轻颤,随后无意识地伸手将她按进怀里。
雨夜的风清凉潮湿,他的身上却暖热干燥。
云拂晓的脸颊被迫埋在他颈窝,肌肤相贴,他身体的热度毫无阻隔地传递而来,她嗅到他身上隐约的山茶花香,浑身一僵,好半晌,才挣扎着抬头,要从他怀里挣出来。
一抬眸,却见他眼下有连日忙碌、休息不足的微青。
她看他许久,那一瞬她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她看到自己伸出了指尖,轻点在他眉心处,随后滑落,一寸一寸,慢慢向下,若即若离地抚过挺拔的鼻骨,最终落在他的唇。
他的气息灼热,扑在她微凉的指尖,化作亲昵的纠缠。
似乎仅是短暂的一瞬,也可能是恒久的沉默。云拂晓的视线落在他抿直的唇线、以及唇边她的指尖,耳畔回荡的尽是窗外急雨的沙沙声。
她指尖微动,一下一下,轻轻为他抚平抿直的唇,如此反复数次,想让他放松下来,然而收效甚微。
他在梦里似乎也总有化不开的低郁。
抑或他性情本就执拗,所以连睡时也不肯服软片刻。
云拂晓为此感到挫败。
她不由用了些力气,指甲无意中划过裴真的唇角,却不料因此弄醒了他。
视线对上的刹那,云拂晓彻底清醒,旋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裴真眼睫低垂,轻覆黑瞳,眸光却不似平日那般沉静。
他没有眨眼,似乎在看她近在咫尺的脸容,也不知是否真正清醒了,只低低道:“窗外在下雨。”
云拂晓没有答,她听到了雨声。
裴真凝视她的脸,一瞬不转,却没再说什么。倦意汹汹,他阖上眼,捉住她作乱的手,顺便将她柔软身躯拥进怀里,再度睡去。
云拂晓的脸就埋在他温热的胸膛,听他心跳沉稳有力,窗外急雨一阵一阵。
手被他虚握着,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纹理分明的掌心。
夜雨的潮冷在那个夜晚尽数消散,她所触及,唯有暖意。
云拂晓捏他的手掌,边捏边忍不住嫌弃:手感一点都不好。
这人身上就没有软和的地方。与他同榻,还不如抱着她的软枕舒适。
何况,她这几日都有去泡灵泉,已经不需要他渡灵力。
那就更不要他睡在自己榻上。
可是裴真依旧会来,尤其窗外夜雨不停歇时。
他只是很少再触碰她。
云拂晓从不在乎别人心中所想。她骄矜傲气,一意孤行。
但在那个雨夜,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很难懂。
而此刻青霜院中,当她再次被裴真攥住手腕之时,脑海中蹦出的也是这种想法。
他到底在想什么?
云拂晓睁大眼,唇瓣微动,刚要开口问。
手腕压力却骤然消失。
裴真松开对她的钳制,一言不发。
收拾好食盒,他似忽然冷脸,起身就走。
云拂晓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一阵不悦。
这是第三次看他的背影,这种感受很讨厌。
她站起身,叫住他:“裴真!”
裴真闻言顿住。
云拂晓神色别扭。
她方才只想让他别走,可现下他真的停下,她的脑海中却又编不出什么留住他的理由。
“明天还想吃海蛎。”
裴真面色依旧微寒,却点头:“好。”
云拂晓见他仍不转身,干脆走过去绕到他身前,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裴真垂眸看她。
她的杏眸大睁,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似乎是想从他脸上观察出什么。
这种认真的、探究的神情,让她此刻看起来有种罕见的乖巧。
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情绪。
裴真长睫轻颤,自己都不知此时该如何作想。
他维持着神情沉静,淡声否认:“没有。”
云拂晓轻哼:“我才不信。你现在分明很不开心。”
她昂起头颅,略有骄色:“我都看出来啦。”
裴真静了片刻,才说:“云拂晓。”
云拂晓眼梢上勾,唇线抿出一个弧度,“嗯?”
他轻声说:“等你出去,我们好好谈一谈。”
云拂晓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她是愿意给这个宿敌一次机会的。于是轻哼,手指玩弄着自己的发梢,有点别扭地松了口:“好吧。那你等着,等我出去找你。”
裴真抿唇,说:“好”。
又补充:“你要记得。”
云拂晓微怒:“我记性有这么差?”
真的有这么差。
前世发生过的很多事,她都忘记了。
云拂晓也立刻反应过来,神情有些不自在。
裴真倒是没说什么,默然离开。
他走出青霜院,沿着僻静的小道,漫步在高墙与巨树造成的无尽黑暗中。
本不该如此愠怒。
从他来到溟海仙门,鲲骨船上的一瞥,到溺海边的相遇,再到蓝花楹大道的试探、水云棋境内的正式交锋。
所有的所有,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都敌不过她一句“与明秀清自小相识”。
本不该如此急迫。
可他上一世谨慎太过,沉默太过,以至满盘皆输。
如今说不后悔,怕是连自己都不信。
不同于前世大部分时候的清心寡欲。
他从她离开寒山时,那个极尽纠缠的吻开始,想要的就已经太多。
他不想再隐身在黑暗中。
由着她忽视,做她身边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
他要斩断她身边所有不应该的纠缠,然后要她——
“裴真!”
裴真的思绪蓦地被打断,恍惚之际,竟有片刻的怔愣。
又是一道清脆而遥远的呼唤,伴随着花瓣鸟的啾啾声。
“裴!真!”
裴真回身望去,触目所及,花林道上渐次亮起明光。
云拂晓出现在花林道的另一头,青丝如瀑倾泻到腰际,细白娇俏的脸上带着她惯常的那种得意笑容。
她踩过遍地的阳光,在裴真一瞬不转的注视中,身姿轻灵地来到他的身前。
裴真的眼神追随着她。
云拂晓仰起脸,挑眉轻声笑:“我说了会很快出来找你的。”
“我还是最强的,不信你看。”
说罢,她举起手腕。
那锁灵链已然被她挣开,素净的腕,轻柔的袖摆。
春日午后的和煦阳光遍洒,光点跳跃在花树的叶片上。
少女的细白脸颊被阳光照耀得近乎透明,碎发轻微支棱着,有种青稚的可爱。
她得意极了,却又故作凶狠:“快说!我是不是最强的!”
花瓣鸟也扑闪着翅膀,绕着她飞,口中发出谄媚的叫声:“晓晓是最强的!”
云拂晓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裴真垂眸看着她的笑容,感受到浑身都被光照得很暖。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他早已经穿过黑暗,走进阳光里。
其实是闷骚小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青霜院(8)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