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青霜院(9)

云拂晓此时的所有把柄,不必她开口,他都一清二楚。

前世,云拂晓在裴真的心脉内埋下赦心命咒,取他性命。

今生,她的致命弱点又早已被他知晓。

若裴真想要在这个时候除掉她,易如反掌。

如此,才真正两不相欠。

云拂晓将命脉暴露给裴真看,好似在邀请他动手。

但彼此之间,却又心知肚明:裴真根本不会以此要挟她。

云拂晓私心揣测过,也许他只是想要一个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

才会这样放任她在溟海仙门蛰伏、成长。

两人的交锋,在这种无法宣之于口的猜测里,达到了一种隐晦的、微妙的平衡。

可他为何又说“似乎你从来没管过我”?

他们是缠斗多年的宿敌。

她甚至杀过他。

可他在水云棋境内,却又亲自为她渡灵力,为她驱散黑焰带来的冷寒。

如今又摆出这副不高兴的样子。

到底把她当什么?

云拂晓浑身如被烈火灼烫,坐立难安。

她越想越气,指了旁边的竹藤椅,命令的语气:“你坐下。”

才不是担心他会累,只是她仰着脸跟他说话,脖子很酸。

裴真听话地在旁坐下,视线依旧凝在她面。

相比于云拂晓的脸颊烧红,气急败坏。他却眼神沉静,并无半点波澜,似乎早已将所有事情都想透。

“那我们开诚布公好了。”云拂晓少有地心烦意乱,“裴真,我问你,你来我们溟海仙门参加潮汐宴,是不是就为了探查我的实力?”

裴真长睫微颤,眼睛慢慢睁大。

“被我说中了,”云拂晓更怒,“你果然是不安好心!”

裴真难得觉得事情棘手:“……我没有。”

“你有。”

云拂晓被他一激,满心的不忿都哗哗倾倒出来:“其实你一直都很厌恶我,对不对?鲲骨船上我分明半点都没惹到你,可你看过来的眼神明显就是厌恶我。”

裴真沉默良久,才勉强跟上她的思路:“你说的是在甲板上那一次吗?”

他声音很低,显出莫名的柔和:“我没有厌恶你。只是那时你我并不相识,若我对你的态度不同于常人,难免会引起你的警惕与防备。”

那时他还不能确定她也重生,却清楚记得她在溟海仙门时是什么模样。

她会故作乖巧,会假意懵懂,表面看着天真无知,实则防备心极重。

但凡他表现出半点对她的主动,换来的可能就是她的警惕,以及彻底疏远。

云拂晓不信:“那你为什么那么看我?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话音落,她猛地顿住,闭口不言。

前世,她下毒封闭他浑身灵脉,还用赦心命咒要了他的命,这可不就是“深仇大恨”?

偷偷瞥了一眼裴真,却见他眉眼间茫然依旧,似乎并未想到前世那些纠葛。

裴真轻声道:“你应该对我的名声有所耳闻。”

他抿唇,补充说:“尤其是在南境。”

云拂晓微怔,很快明白他在指什么,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嗯,略有耳闻。”

他在南境名声太差,胜过修罗恶鬼,少年锋芒毫不收敛。

所以,他看谁都是那种锋利冷峭的神情,与她无关。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重生的?”

裴真说:“在棠花林里只是有所怀疑。蓝花楹大道上,你我交手之时,便能确信了。”

她的近身格斗术露出了破绽。

但,棠花林又是怎么回事?

“棠花林烤鱼的时候我根本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云拂晓越想越恼,确信道:“我就是没有破绽。是你胡说,你不可能比我察觉得还要早。”

她就是连这种事都想和他争个高低。

裴真静默片刻,提醒的话堵在喉咙,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他当时究竟是怎么察觉到的?

是前世在寒山,她轻描淡写的一句玩笑:最听话的不是傀儡,是小狗。

是今生在棠花林,她漫不经心地对小灵物说:你没有名字,就叫小狗吧。

然而,他骨子里终究克制。这种话于他而言,实在难以启齿。

裴真盯着云拂晓的双眼,语气里似有些难以察觉的不安道:“你平时有给人起……小名的习惯吗?”

“小名?”云拂晓一阵莫名,不懂他怎么忽然把话题扯到这里,“没有。”

裴真:“一次也没有?”

云拂晓摇头:“没有。我干嘛要给人起小名?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无聊?”

裴真没说话,轻垂的眼睫掩住眸中的低郁。

看来她又忘了。

“总之,我和三师兄来到溟海仙门,并非是为了探查你的实力。”裴真顿了顿,“我也一点都不厌恶你。”

云拂晓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你口是心非呀。”

裴真的视线落在她细白的侧脸,就听她唇角带着嘲讽的弧度说:“前世在寒山,是我在酒里下毒,封闭你浑身灵脉。也是我埋下赦心命咒,取走你的性命。”

“你敢说自己不恨我,”她眼珠微转,唇角上扬,其实眼中早已失了笑意,轻轻地问,“不想杀了我?”

话没说完,裴真轻阖眼睫,思绪茫茫,已然被扯回那个白雨森森的寒夜。

他坦然承认,“恨你。”

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说不恨都是假的。

视线落在她脸上,裴真略微出神。

似在看此刻面容清丽的她,也似在看前世红唇妖冶的她。

他轻声说:“但并不想杀你。”

云拂晓微怔,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恨和执拗,以及某种连她也无法体会的纠缠。

她不明白:“若我恨极了一个人,是一定要亲手杀他的。”

裴真沉默皱眉,不再开口。

他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云拂晓看着他,却莫名觉得他此刻神情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说不高兴亦不准确,倒像是有点难过。

很久以后,他才平静开口:“你忘记的事情太多,我已经不知该从何说起。”

云拂晓想说那就从头开始讲,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又显得她确实记性差。她不喜欢,于是紧抿着唇,也不做声。

天幕澄蓝,日光和煦。

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这才谈了不过片刻,便已经谈崩。

可见前几日的“风平浪静”,俱是假象。

能维持短暂的和平,只因更深层的矛盾还未爆发。

云拂晓托着脸看他。

两世,她都看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他太沉默,太执拗。

前世那个清凉雨夜,她伸指想要抚平他抿直的唇时,便知此人虽看似寡言沉闷,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他的心里是有一份固执在的。

她在酒里下毒,以赦心命咒取他性命。

他说恨她,却又不杀她。

甚至迄今为止,他什么都没对她做。

云拂晓难得对他起了点好奇心:“那你来到溟海,到底想做什么?”

“不会是为了我吧?”她眼中又蓄积嘲讽的笑,“怎么,还想把我封在寒山?”

裴真默了默,竟没否认。

“……你真的这么打算?”

云拂晓脸色骤变:“你想都别想,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被你封在寒山!”

裴真的视线原本凝在她脸上,却忽然被她腕上晃动的灵镯吸引了目光。

他低声开口:“后日,溟海仙门要打开通往无根水境的通道。听说那里有一个海市,人族和海中族群可以在海市做交易。”

云拂晓秀丽的眉心微蹙。

裴真状若不经意道:“海族制作的发饰很漂亮。”

“……”云拂晓捉摸不透他的用意,“我知道啊。”

她又别过脸,好傲气:“我本来就要去的。”

才不是因为裴真的提议,她本来就计划去海市找一件稀世珍宝。

她上辈子在裴真的手札里翻到的,古鲸族有一珍宝,据说是取自北境的那株神木。

可以压制忌元魔脉,舒缓痛楚。

这么好的东西,她当然要。

“可是你还没说来溟海干嘛呢!”云拂晓没被他转移注意力。

裴真:“你若想知道,便去无根水境。”

云拂晓不悦,轻声嘟囔:“故弄玄虚。”

裴真看着她,眸中掠过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纠缠与争论,就此偃旗息鼓。

只要不提前世,不谈她失去的那些记忆,他们就还能和平共处。

“我得走了。”裴真起身道,“三师兄要去摘晶珠果,但他会迷路,我得带着他去。”

原来贺道临是个路痴。

云拂晓忍住笑意,挑眉,容色骄矜问他:“那说好的明天给我做海蛎汤,还算不算数?”

裴真颔首:“算。”

“那就好。”她放心了,又想起潮汐宴结束,他就要离开,脱口而出,“要用心做哦,说不定这是我最后一次品尝你的手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真的神情迅速冷漠。

那双漠然的,漆黑的眼在她脸上一扫而过,他眉心稍蹙:“不要说这种话。”

云拂晓眨眨眼,神色无辜。

裴真看着她,心中无奈,又缓和了语气:“以后还会给你做。”

以后?什么以后?

她都说了,绝不会被他封在寒山的!

云拂晓抬头狠狠瞪他,他不为所动,转身离开。

她提裙追到小院门口,恼道:“裴真,我再说一次,我绝对不会被你封在寒山了!你休想再关着我!”

那只叛变的花瓣鸟也追了出来,叽叽喳喳地扯着嗓子叫:“裴真坏!裴真最讨厌!”

三月春光,温暖明亮。

花雨斜飞的白玉小径上,裴真走在阳光里,没有停步。

身后传来一人一鸟略有恼怒的气叫,说着说着,那声音又含了娇纵的笑意。

一阵春风过,光影流转。

他漆黑的眼瞳里,隐约也流露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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