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没这么想。”
她抿着唇,下意识就反驳,又放缓了语气:“明天要开无根水境,你玩完了再走也是一样的,不差这么几天。”
现在就赶人走,显得他们溟海仙门多没有待客之道似的。
况且,裴真其实是作为剑阁弟子,受邀来到溟海仙门参与潮汐宴的。
她现今只是静澜宗的小小弟子,才决定不了他的去留。
裴真却半点也不领情,面色冷寒,注视她许久,一点头:“行。”
他语声冰冷,云拂晓立刻察觉到:“行?”
但她不明所以,心底也翻涌出怒来:“行你现在就走。”
现在就离开。
她决定不了他在溟海三岛的去留,但是能让他不再踏足静澜岛。
然而话音方落,裴真脸色彻寒。
他垂眼凝视她,薄唇紧抿。瞳仁漆黑而无神,却有种近乎漠视生死的冰冷。
对视的瞬间,云拂晓终于短暂地明悟,为何裴真在南境能有如此凶煞之名。
以及,为何无旸剑尊冷着南境各世家精英不收,非要收他为徒。
此时,如若为裴真配上一把剑,便没人敢怀疑他是个天生冷漠的杀戮机械。
是贺道临的插科打诨与温和笑意,为他周身肃杀制造出一种可接近的假象。
但她才不肯服输。
她与裴真对视唯一怔住的那次,还是为他姿容所迷惑,此时又怎么肯被他气势压倒?
她哼道:“你至于气成这样?我不过就是要你走。”
裴真明显抑着怒火,却也克制着不冲她,真的转身就走。
花雨飘落,遥寂无声。
令人不悦的沉默。
云拂晓暗恼:“这么听话!”
她解决了一桩麻烦事,终于摆脱了这位宿敌的纠缠,本应感到轻松。
可是,跟裴真吵架实在太郁闷。
看向他离去的背影,云拂晓的心里有点辨不清的情绪。
或许她就是讨厌看人先一步离开。
才不是为此感到失落。
云拂晓轻阖眼睫,缓慢地压住了心底涌上的一点不悦。
然而,他们说是不欢而散,却还要从同一条道路离开。
云拂晓装作不识他,只漫步在他身后不远。她的湛蓝色裙摆擦过道旁青草,发出柔软的沙沙声。
裴真许是真的动怒,分明听到了身后动静,也难得不肯分给她半点眼神。
于是她也移过目光,去看纷落的花雨。
慢悠悠地在他后走了一会儿,云拂晓步伐悠闲,视线落在花树、落在草尖,最后飘过来,又看到裴真。
他这时候个子已经很高,身板却不那么健硕,是少年人独有的修颀挺拔。墨色衣袍轻薄,腰间衣带轻束,勾勒出他那段劲瘦流丽的腰线与肩线。
是即便隐匿在汹涌的人潮中,也能一眼望见的那种挺拔利落。
但不知为何,此刻分明阳光煦暖,那抹漆黑的身影却孤直,显得冷,似春光也照不暖。
云拂晓的思绪漫漫:到底在气什么?
她厌倦了,不想和他再斗,也不愿再理会前世那些纠葛,所以与他撇清关系,这也有错?
她走得慢,嘴上说不在乎,但还是琢磨起今日争吵的缘由。
她本来只想和裴真划清界限,没想吵的。
前世,他们在寒山实则很少争吵——确切来说,是裴真很少和她动怒。
他那种沉闷古板的性情,她开八句玩笑,他都未必能听懂一句。好不容易等他琢磨过来了,她却早忘了这茬,思绪飞快又说起别的。
他注视她的笑脸,眼睫轻颤,便也不好再凶,在她清脆的笑声里慢慢地消了气。
等云拂晓真的有意与他争吵发脾气的时候,裴真却又极有耐心,与她解释、和她商量,语调平淡,却又隐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无奈和纵容。
他似乎从未有被情绪裹挟的时候。
如此说来,在云拂晓认识的人里,裴真的脾气竟然是最好的。
但今日为何忽然生气了?
只因她说不想和他比,想和他两清?
云拂晓一琢磨事,就出了神。等思绪被拉回现实时,蓦地发现他们都沿着幽凉小径的一侧,而她竟快要挨在裴真的身后。
裴真似是心有所感,侧过脸,不轻不重地看她一眼。
恰是花树的阴凉里,头顶树叶被风吹动,发出摩挲的沙沙声。
这一眼空而淡,不含任何情绪。
云拂晓抬眸,就望见他的薄唇与挺拔鼻骨。再抬,就望见了他那双沉静清冽的眼瞳。
高鼻深目,清隽冷峭的一张脸。
她怔然一瞬,视线不由在他脸上多停留片刻,心里的火首先就消了大半。
生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如今她想和他生气,都没办法。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云拂晓虚张声势道:“才不是要追着你,只是顺路。”
裴真看她半晌,眼神漠然,径自离开。
他身高腿长,不过几息,便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
云拂晓对他这种幼稚行为又好气又好笑。
什么凶煞难惹的剑阁弟子?他分明就是幼稚又讨厌。
贺道临还成天夸他乖巧,他乖巧个什么?!
云拂晓又恼又想笑。
但与此同时,她这才发觉一件事。
方才不是她走快,而是裴真的步伐放缓许多。
他似乎有意等她追上来。
奇怪了,不是在和她生气么?
两厢沉默,直到经过一处岔路口,将要分别。
云拂晓停在花树旁,看着他漠然离去的身影。
她一阵轻松,因为终于不必再和他纠缠。
但与此,她又有隐隐的心虚与失落——不多,只一点。
她想要和他两清,但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
清不了。
他们前世纠缠得太过,是非恩怨,早已成一笔烂账。
永远都清不了。
然而,云拂晓站在炽盛得令人晕眩的阳光下,却叫住了逐渐远去的裴真:“等等。”
裴真的身影顿住,足足两息后,才肯回头望她,轻点头:“嗯。”
他不会永远不理她的,她知道。
“裴真,”云拂晓勾唇,抿出一个类似微笑的弧光,“我们两清了。”
她的声音有些低,说罢便轻抬下巴,眸中隐有得意。
是她一惯的、明媚娇矜的模样。
裴真无波无澜地凝视她。
他对她的宣判竟没有任何反应,眸光依旧冷淡。
云拂晓却笑,仿佛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裴真完全不搭理这茬。
笑着笑着,云拂晓累了,笑意逐渐收敛。
她心绪复杂,自己都琢磨不透那乱的到底是什么。
裴真那么冷漠,那么沉静,她心却有些乱,于是衬得裴真那份冷漠愈发讨人厌。
原来他年少时是这样,狂妄、冷漠,不可一世。
原来他真正生气时,这么难对付。
但她才不会照顾他的情绪。
云拂晓轻咬着牙,狠瞪了一眼漠无表情的裴真,转身离去。
就此别过。
花雨零落的小径。
裴真一直望着那抹湛蓝色身影消失在花树尽头,才转身离开。
直到进入潮生岛,漫步在栾树大道上,他的脸色依旧阴沉。
他从不会对云拂晓生气,无论她怎么胡闹、怎么耍性子。
除非她口不择言,非说那些触及他底线的话。
裴真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相反,他就是如南境之人所说,冷漠、暴戾,难以招惹。
只是在她面前,他惯会收敛。
因此,他也曾竭力隐忍着,告诉过她的,“不要说这种话气我。”
而今日,云拂晓却明摆着要和他对着干。
那些令他难以忍受的话语,一箩筐地全部倾倒出来,生怕他不动怒。
如今,她还想撇清关系?
裴真眉眼压低,有隐而不发的愠怒。
——她想都别想。
他们之间,永远都清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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