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说:后来看到是南境弟子,这才觉得不对。
——真的是这样吗?
那么“沉水丝”这个名字,也是巧合?
裴真静静等着她的下一句。
云拂晓:所以你改个名字,不然我都认不出你是谁。
裴真抬眸看了眼自己在地阵里的名字,也是咒文的随机组合。
他应下:可以。你觉得改什么好?
那边似乎早就等着他,很快就发来四个字:南境厨神。
她发来一个眉眼弯弯的字符组合,问:怎么样?是不是很有你个人特色?
裴真看着那四个字、以及旁边的微笑字符,恍惚间仿佛能听到她的笑声。
至于这个名字,倒比地阵里的随机组合还具有迷惑性,根本不会有人认出是他。
云拂晓却也不勉强,笑吟吟地与他道晚安。
她如前世那样,憋着一肚子坏水在他身上作了乱,又笑着离开,漂亮的眼懵懂又无辜,仿佛方才使坏的人不是她。
裴真低眸,目光隐约柔和,见她似有睡意,这才将打出的话一字一字全部删掉,只回复了个:嗯。
他并非有耐心的人,但对于她,他宁肯被她吊着,也好过遗忘。
随后几天,彼此之间的交流寥寥。
南境不太平,某些势力蠢蠢欲动,世家争斗不断。裴真也越来越忙,从早到晚,几乎没有片刻喘息的余地。
他奔波在南境各地清除魔域残余势力,不忘把阵玉带在身上。纵使忙,但对云拂晓发来的传文,也见缝插针地回复。
反倒是她,忙起来的时候,对他的传文根本是视而不见。
裴真偶尔会疑惑:溟海仙门的课程安排如此紧密么?她要忙到这个程度?
终于在某个深夜的山谷,他灭杀两只混息魔后,胸膛里未尽的杀意与躁意交织,如一把肆意的野火,燎原遍野,烧得他片刻都不能再忍受。他踩在魔物断裂的脖颈,一脚将那颗硕大的脑袋踢走,浓黑腥臭的血液溅在他的衣角。
他亦受了伤,气息烈烈,却连脸颊血迹都顾不得擦只抹净了手,便拿出阵玉,给她发去一条传文:南境发现混息魔。
像是在暗暗提醒她:这是正事,你总该理我。
然而直到半个时辰后,这条传文才得到回复。
山谷里藏匿不少害人魔物,洞穴深处随处可见人类的断臂残肢。
在被她冷落的半个时辰里,裴真胸腔里躁意不止,顺手将整个偌大山谷里的魔物全部暴力清除。嘶声哀嚎漫天,腥臭黑血遍地,断指残骸与枯枝落叶混在一起,汇聚成一副人间炼狱般的光景。
但凡有逃跑能力的,全部被吓跑到百里之外。
仅存的低智魔球吓得瑟瑟发抖,躲在黑暗笼罩的草木后,眼眶里蓄满泪水,警惕又可怜地看着树上的青年人类,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
山谷中心的高大古树上,裴真倚靠树干,两条长腿交叠,正闭目平息躁意,阵玉忽然短暂嗡鸣一声。
他蓦地睁眼,立刻拿起来查看。
许是她懒得打字,只有一条传音:“比前世提前了不少嘛。”
冷寂的山谷中,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带着明显的笑意,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黑暗。
裴真轻阖眼,眸光从冰冷逐渐变得温和。
分明是她冷落他许久,是她漠不关心。
这条传音也只是她的随口回复,可说话的语气却含着笑,少了敌意,也少了防备。
他就想:这么久的冷落,要不就这么算了。
她是很忙的。
他甚至习以为常地为她找好了借口,用来说服自己。
但当他下意识地又听一遍传音时,竟在其中听到了不甚明显的、男人的笑声。
裴真拧眉,瞋黑的眉眼一瞬阴沉。
没错,是男人的笑声。
混乱又隐约,且不止一个。
方才的温和念头烟消云散,他抓着阵玉的手用力,骨节都泛白,周身散发出一种沉肃又危险的气息。
想也没想,裴真抬手发了传音过去,“你和谁在一起?”
深夜,子时,她的身旁为何有这么多男人?
笑得还这么开心?
那边很乱,传来杯盏碰撞的热闹声响,云拂晓漫声道:“和好多人在一起。清波城近日新开了一家烧烤店,我们商议好的今晚来尝鲜。怎么了?”
听到她略带冷淡的声音,裴真这才幡然醒悟。
他抑着躁郁,压住恼火,对她的事有种强烈的独占欲。
但实际上,他连问出这句话的立场都没有。
气息沉沉,裴真实在想不出更委婉的措辞,沉默片刻,重复了那句话:“那你和谁在一起?”
“嗯……除了督查卫的成员之外,”云拂晓语气如常,似对他的越界毫无察觉,“还有潮生宗的几位师姐师兄。”
言外之意,不止有男的,还有很多女孩子。
裴真听见这话,紧蹙的眉头依旧没松。
他不想她和那么多男人一起,即便只是同门之间的正常聚餐。
但还是那句话,他没有立场。
裴真低眸,冷隽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烦躁。
那边,云拂晓静了下,似乎料到他此刻所想:“裴真,你在吃醋吗?”
裴真低声:“我只是问。”
“哦,”她很坦然,“那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
什么人,才会在深夜里远隔万里的距离发来传音,只为了关心她和谁一起吃饭?
裴真不动声色地听着,将问题原封不动抛回:“你想给我什么身份?”
那边,酒液倒入杯盏的清亮声顿住。
天地之间忽然寂静,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她的轻微呼吸声跨越南北两境的距离,丝丝缕缕拂在他的耳畔。
裴真捏住阵玉的手指攥紧。
良久,“笃”的轻轻一碰,似是她将酒壶搁在桌面。
裴真目光微闪。
她悠然笑起来,嗓音低柔,语调惬意。
“云……”
他刚开口,那传音却被她干脆切断。
一切戛然而止。
他难得怔住,怔愣半晌,才拿开阵玉。
她的笑声消失了,周遭万物发出的自然声音却一齐涌来,虫鸣声、风声、花叶沙沙声,他头一次觉得山谷里的月夜如此吵闹。
裴真抬眸。
他身处血流成河的炼狱,身上还有残存的战意与杀伐暴戾,此刻被云拂晓切断传音,深黑冷峻的眉眼里却蕴了笑意。
她还是深深懂得,如何一瞬挑动他的情绪。
然而这份笑意,在暗中观察的低智魔球眼里,甚至要比他发怒还可怕百倍。
他的周围全都是各种断裂的尸体,景象残忍至极,而他姿态放松,不仅不觉得难以忍受,竟还笑得出来?
简直比那些压榨它们做苦力的魔王还要恐怖!
魔球们挤挨成一团,吓得黑炭似的小脸皱巴巴的,豆大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
这时,裴真纵身下树,沿着山道慢行。
藏在道旁的魔球们当场吓得疯狂炸毛,却见这个青年男人稳步走近,又稳步经过,连半点眼神都没分给它们。
咦?
道君怎么走了?
它们生存在这个山谷,因为弱小低智,任何比它们强大的存在都能来欺负一下,长此以往,魔球们个个遍体鳞伤,胆怯怕事,任人宰割。
这道君竟看都不看它们一眼。
也不把它们顺手杀了?
魔球们眨巴着眼,可怜的智力不足以支撑它们去琢磨男人的心思。
它们只知道,从此以后,这个山谷里的坏魔王们都被道君杀死了,谁也不能欺负它们啦!
魔球们高兴地弹起来,像水花一样,发出圆润的声响。
-
裴真走在山道,抬脚迈过一只熊面魔的尸体,对身后魔球们发出的吱吱乱叫置若罔闻。
深夜的山谷里一片静悄悄。
传音早就断了。
然而,她饮酒后稍显甜腻的嗓音却仿佛没有断,在弥漫着血腥味的冷寂山谷中似有若无地回响,恍若一场荒唐又绮丽的梦。
直到返回剑阁复命,那阵笑声仍在他心头萦绕不散。
窗外又落雨。
裴真抬眸望去。
檐下雨滴纠缠拉扯,既不清晰,也扯不断,伴随着竹林的风一同拂进屋内,宛如某种透明的丝线,将他的脖颈寸寸缠绕。
他被永远地困在雨天。
并非从山谷里的那次传音开始。
而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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