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刚过五天，陆言初和江熠就要返程回北京。
机票是江熠连着刷了一周才提前抢到的，从宁市直飞津市，再打车到京大。虽然路途曲折，但算下来他们俩一共可以节省八百多块。
陆言初就觉得很值得。
抵达京大时已经快要到晚上十一点，宿舍楼是进不去的。江熠直接就带着陆言初去了许思凡在外面租的房子——他有这里的钥匙，有时候打工回来得太晚，就会跑来这边睡觉。
许少爷是个善良的败家子，这房子是他爹硬给他租的，交通便利，环境清幽，最主要是离京大近。
江熠提过两次想要平摊房租，都被大少爷严词拒绝，说在北京哪哪儿都要花钱，让他好好存着，说不定还能存够一套首付钱。
这会儿陆言初小孩儿心性冒出来，绕着这套八十平的精装房参观了一圈，却又始终谨记自己客人的身份，没有动手去乱翻东西。
江熠开着电脑在查看一封加急邮件，国庆放假前，他们团队集体加班加点熬了快两周，才结束手头这个项目。
听到陆言初的惊呼声从外面阳台传来：
“熠哥！我好像望见了京大的人工湖！”
“嗯。”
江熠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手指停在键盘上，若有所思。
从宁市到北京，从南方到北方。他们都没有一个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家的地方。
这晚陆言初躺在江熠平时睡的床上，做了几个不连贯的梦，他始终迷迷糊糊的。最后是被外面的两声狗吠彻底惊醒。
他下床去客厅喝水，推开门就看到亮着灯的一隅，江熠还坐在电脑前敲代码。
第二天上午陆言初刚进宿舍楼，之前军训期间偶然认识的一个学长，突然发来消息。
【蒋铭顺：言初，你回学校了吗？我这边有熟人介绍的英语家教，就在三环路，近国贸。具体情况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见面再说。】
英语是他的本专业，也是他最擅长的。
陆言初生怕被人截胡，立刻回复。
【LL：谢谢学长。三点过去找你可以吗？】
在得知他人就在宿舍里，下午也没有别的约会后，蒋铭顺很自然地发了定位过来：【那要不中午一起吃饭，边吃边聊？】
陆言初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离午饭点不到一个小时，他当即答应，又查看了一下银行卡余额，琢磨着今天这顿必须他请。
蒋铭顺没选陆言初平时吃得最多的食堂，而是挑了家附近的京菜馆，靠窗的雅座。盘着头发身姿婀娜的服务员领着陆言初进来，为他沏上一杯龙井茶。
“看看想吃什么？”蒋铭顺笑着递过来菜单，眼神如初见时一般温和。
陆言初没这么不懂人情世故，他把菜单重新推回去，诚恳道：“学长，你又帮了我。这顿饭必须我请。”
蒋铭顺打趣：“我只是推荐了你。那家主人的小孩儿今年刚升初三，听说成绩不太好，也不爱说话，沟通起来有点儿困难。之前已经辞退过几个家教老师了。”
说完，他就做主点了四道菜。
巧的是，都是陆言初爱吃的。
听到对方家长同意让自己明天先去试课，并且许诺了可观的薪酬，陆言初对自己的专业能力向来自信，表示等下回去就好好准备教案。
蒋铭顺很认可他这位学弟的实力，点头道：“你绝对没问题。”
饭后甜点上的是绿豆糕，搭配香郁的龙井茶，正好。一顿饭吃得舒心，聊得愉快，之后蒋铭顺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顺路到收银台结账。
这让陆言初很不好意思：“学长，说好了今天这顿饭我请。”
“会有机会的。”蒋铭顺注视他的眼睛，“等你下个月领了薪水，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当天晚上，陆言初就在微信里跟江熠说了这件事。
因为两个人都很忙，手边一堆事要处理，江熠等下还要去开组会，只来得及简单叮嘱陆言初“凡事多注意安全”，而陆言初也秒回一条“记得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但其实他们都很清楚对方的德性，一旦忙起来，只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饥一顿饱一顿，再也正常不过。
去地铁站之前，陆言初再次确认了一遍小区地址。他昨晚熬到快三点才睡，早餐直接省了一顿，中午就在一食堂点了份番茄鸡蛋面吃了，而此时，他背包里装着精心整理好的教案，还有心情哼了段小曲。
他要去的主人家姓程，小区地段豪华，安保更是严格——前后共过了三道门禁，他才顺利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保姆阿姨，看起来四十几岁的模样，留着利落的短发，微眯着眼将陆言初上下打量了一圈，然后才侧身让他进来，并提醒他换鞋。
“你先坐着等一会儿，先生和太太还在书房。”保姆阿姨端来茶水，冲他客套地笑了一下，就继续去忙自己的。
这一等就是半小时。
期间，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穿着棉质家居服的女生，从卧室慢慢走来客厅，也不说话，就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
陆言初很容易便猜到了她的身份，主动打招呼：“你好，程佳佳！以后由我负责你的英语学习，你可以叫我小陆老师。”
时间仿佛静止。
过了好几秒，程佳佳才冲着陆言初点了下头，紧接着，她便转身回了卧室。
陆言初：“……”
好样的！比他小时候更有性格！
没过多久，紧闭的书房门从里面打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男人西装革履，女人妆容精致，两人都举着手机朝另一头低声交代些什么，隐约能听到几个“房地产”“股市”的字眼。
发现自家客厅里突然多出一个陌生人，程先生明显一愣，嘴边的话顺势就拐了个弯：“你是？”
程太太终于记起来她今天遗漏了什么：“是过来试课的家教老师，姓陆。京大的高材生。”
陆言初并未过度自谦，礼貌问好后，直接切入主题：“我这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上课。”
对于他们这样非富即贵的人家，时间是最宝贵的。
“那就开始吧！”程先生立刻点头。
他的手机很快又响了，估计是对面催得紧，他只简单给程太太递了个眼色，就拿起车钥匙匆忙出门。
授课地点在程佳佳的小书房。
她还是跟之前一样，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个劲儿盯着陆言初看，只不过每当程太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或者保姆阿姨过来倒水，她就会重新低头去看卷子，手用力握着笔，慢吞吞地写下答案。
四十分钟后，试课结束。
程太太掐着秒表出现：“小陆老师，请过来一下。”她仿佛对这间小书房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所以也根本不需要过问程佳佳听完课后的感受。
这是陆言初很熟悉的一类甲方。
“小陆老师真不愧是京大出来的，口语很漂亮。”
客厅里，程太太开门见山，“不瞒你说，我看过你所有的竞赛视频和成绩，也知道你是宁市今年的文科状元，档案称得上一句完美！我们一开始没考虑过要找大一新生，但你确实各方面都很符合我们的要求。既然这样，那就从这周开始——周六和周日，每天下午四个小时，两点准时上课。”
甲方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我们对你的底细一清二楚。
陆言初听后并不意外，微微一笑：“我没问题程太太！感谢您的信任！”
至此，谈判结束。
程太太端着优雅的笑容，纡尊降贵地送他出门，最后点到为止地提醒：“希望小陆老师能好好督促佳佳学习，任何她出格的举动，都能及时汇报给我。”
她相信，他是个聪明人。
前两周程佳佳还是老样子，几乎不会主动找陆言初说话。到了第三周，陆言初收拾东西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朝窗户外望了望，小声说：“好像快下雨了，小陆老师，你带伞了吗？”
“哎！”陆言初受宠若惊地打开书包外侧，给她看放在里面的雨伞，“老师先回去了。”
这一次，程佳佳送他到大门口：“小陆老师，你明天还会过来吗？”
“会。”
“嗯！明天见！”
她一直眼巴巴望着外面，陆言初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想出去？那我等你一起……”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佣人阿姨走过来抓住了程佳佳的手腕，冲门外的陆言初微笑，“小陆老师慢走。”
那双漂亮哀伤的眼眸，也随着关门声，一并被无情地锁在了里面。
等到下一周再过来，程佳佳在他面前放松了许多。
她会在口语练习后，分享一些她这些天在学校里听来的小八卦，也会在听听力的时候，突然吐槽今天的早餐很难吃。虽然她做题的速度还是很慢很慢，说话也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跳来跳去，但只要是陆言初布置的作业，她都会认真完成。
“小陆老师！京大是不是很漂亮？你们也会上体育课吗？你们放假一般都去哪里玩儿呀？”
“我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写作业，司机负责接送我，他们不让我交朋友，也不允许我出去玩儿。说我……脑子有病，在外面会被人欺负，待在家里最安全。”
“你知道吗？今天早上又吃鸡蛋，我简直都要吃吐了。还有金枪鱼、三文鱼。牛奶也好腥，我都不喜欢。但他们说吃了补脑，所以我不能不吃。”
从昨晚到现在，陆言初就吃了一碗炸酱面，而他却要坐在这里听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吐槽，金枪鱼和三文鱼到底哪个更难吃？
但他没资格、也不想过多掺和别人的家事，所以他避开了后面的问题，只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前一个。
“嗯，京大很好！”
每天的课余时间都被各种兼职塞满，以至于新生入学都两个多月了，他都没正儿八经地逛完过学校。
但陆言初看起来像个老油条：“怎么说呢……简直就是多姿多彩！”
程佳佳一听完眼睛瞬间亮了，两只手掌托住下巴，一脸憧憬：“真好啊！真想明天就可以上大学！”
陆言初也学她用手掌托住下巴，脸朝向窗户，在心底叹气。
大二的学费他还没存够。上大学到底有什么好的？
两人各怀心事，安静发呆。
片刻后，只听程佳佳又问：“你吃过梅花糕吗？”
“……嗯。”
“是不是很甜很好吃？”
最近一次吃，还是江熠买给他的。陆言初努力回忆了一下那天的味道，便笑着点头：“嗯，很甜很好吃！”
对面的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消息一秒进来。
【J：下课了吗？小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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