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及时雨,阮安道着谢收下。
从嘉兴乘火车到上海,仅需要三个多钟头,终点为上海北站。她们抵达的时候,正是快晚上的饭点,火车站来来往往人最多的时候。
阮安拎着自己的皮箱,搀着母亲,丁叔丁婶他们则挎着大包小包,头一回见着英国人盖的犹如城堡般的大楼,外头车水马龙,各种各样的小汽车穿梭,还有各种颜色头发和眼睛的洋人,一时局促紧张。
车站门口尽是揽客的黄包车夫,小客栈的伙计,见着人出来就蜂拥而上,有些甚至上手,直接抢过客人手里的行李,硬拉人走。
阮安手上的箱子刚被夺,丁婶还没来得及大喊,就已经被人又给夺了回来。
“说你们多少次了,是不是都想被抓起来吃警棍!”
那人穿着制式服装,戴着大檐帽,手里拎着个饭盒,看样子应该是车站的工作人员。门口揽客的人见着他,顿时作鸟兽散。
替她们赶走了人,他笑着把箱子还给阮安。“第一次来上海吧。”
阮安打量他,是个年轻人,穿制服的样子很利落,腰背笔挺,十分精神。
“上海是个好地方,但是也要格外当心,这里鱼龙混杂的,看好自己的东西。”年轻人说话也利落,“需要帮忙吗?”
阮安刚想说不需要,年轻人又说:“哦,对了,这边的黄包车夫欺生,一看你们就知道是头一回来的,会拉着你们绕路,多收钱。”他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你们人多,要是想坐车,那边有做‘抛岗’生意的出租车,方便快捷。”
对于他说的“抛岗”、“出租车”是什么,大伙听得一头雾水。
年轻人看出来了,苦笑着说:“行吧,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带你们过去坐车,他们不会乱要钱。”
因他穿了一身制服,模样也周正,李秀珠就替阮安答应。
到了地方,原来是小轿车,也用来载客。司机们似乎跟他很熟稔,见着他领人来,都热情礼貌的围过来。年轻人要了地址,阮安报出大统路安祥里,他怔了一下。
“你们去安祥里,找谁?我就住那里。”
说起来可真是太巧了,大统路距离这里并不远,年轻人要了两辆车,亲自把阮安等人带过去。到了那边,果然十分繁华,沿街商店,作坊,鳞次栉比。市井喧哗,人声鼎沸,沿着马路,有二十多条弄堂分布,安祥里就是其中的一条。
下了车,沿着石砌辅道进去,就瞧着石库门上那三个字。两旁都是住户,楼上楼下,一家挨着一家,家家忙着做晚饭,见到这穿着制服的年轻人,都很热情的跟他打招呼,遇到在弄堂里玩耍的孩童,他会从饭盒里拿出点心分给他们。
“小何人真不错。”见此情景,丁婶不禁夸赞。
来的路上,他自我介绍叫何星洲,铁路管理局工作,凤姑也是他的房东。
何星洲说,差不多这个安祥里的房子都是凤姑的,她是这一带最大的房东,为人极其泼辣,有人给她取了外号,就叫她“凤辣子”,其实人还不错,等熟了就知道。
他一路走,一路给阮安等人介绍遇到的房客,开澡堂的老油头、开老虎灶的大明白、开打铁铺的老聋子、开理发厅的长脚鹭鸶,五花八门,还有在外头摆摊子算卦的。
介绍到长脚鹭鸶的时候,这个高个子的青年理发师相当不满。
“什么鹭鸶,阿拉叫路易斯!英文你懂的呀,何啊,你可不能跟这些洋泾浜学,侬可是正经国外留过学的。路易斯、Louis——”
理发师奋力凹出嘴型,尽量发出最标准的伦敦音。
大明白肩膀上搭着个毛巾板,常年灶台边烧热水,蒸出一张包子样的脸,红面膛,闻说更是好笑:“扯呢,不还是鹭鸶嘛!”
气得鹭鸶白眼翻上天。“憨巴子!土鳖!”
这时,一阵香风袭来,大壮瞬间眼都直了。
就见从弄堂的深处,有说有笑的走来一群年轻姑娘,有的穿着工厂女工的衣服,手里拎着饭盒或茶缸;有的打扮的花枝招展,或烫发,或短发,穿各样裙子,只在上头围狐狸毛的围脖,或者毛呢披肩,底下却露出穿着丝袜的小腿,浑身上下挂满首饰,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老丁一巴掌拍在大壮脑袋上,吓得他赶紧低眉垂眼,不敢再直勾勾盯着瞧。
这些姑娘们却大大方方的。
“何,下班啦。”
姑娘们纷纷打着招呼,看到阮安等人,停下来好奇打量。
其中一个时髦女郎说:“何啊,这是你家属?长得蛮灵嘛!”
何星洲顿时窘促的急摆手:“不是不是,这是新来的街坊!”
“哦,勿好意思啊,改天串门,我们马上要去上工啦。”她们将手里的暖水壶,放到大明白灶前,让他灌满开水,等下工回来再收。
“何啊,下次你们铁路上再有什么好货,记得姐姐们啊,上回你弄的那些法国香水,老抢手了。”
“还有那些玻璃丝袜!”
“还有还有,时髦的披肩、首饰和衣裳,何你眼光好,别忘了啊——”
何星洲脾气甚好,一一回应,等她们走了,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阮安她们讲,铁路管理局就是死工资,钱又少,大家都会额外搞点外快赚,毕竟靠着铁路吃铁路,上海是东方时尚之都,有很多的舶来品,再从这里经过港口或铁路,输送到北方。
阮安听闻,刻意留意了这些姑娘们的穿着,不同于杭州的女孩,更有大都会的气质,有些样式她在画报上见过,有些则属于混搭,倒也别致。
没人会觉得,她们这样穿有什么不对,反而越混搭,越觉得时髦。
见她似乎对她们有兴趣,何星洲便说:“穿蓝色工装裤的,是附近工厂的女工,其他是在租界舞厅里工作的……服务员,就住在那边的亭子间。”
“服务员?”
阮安质疑的目光下,何星洲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说:“现在的上海,涌现出许多新女性,什么摩登女郎、公寓女郎、女工,还有所谓的殊遇女,你们千万别见怪,认为她们不好,其实都是自食其力的人。吵是吵了点,接触久了,人都很好。凤姑这里就是什么人都有,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干什么的都有,尽管看上去鱼龙混杂,却比外头好的多,因为想要住在这里,就必须守凤姑定下的规矩。”
“新女性。”阮安喜欢这个词。
何星洲笑笑:“是啊,杂志上不是说么,现在的中国,男人还是十足的旧男人,而女性都是新的。”
因着这句话,阮安喜欢上了上海,也对这个年轻人改观,决定留下。
“走吧,我带你们去见凤姑,希望你们不要被她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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