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昭云一行人在靖北城里的烈风楼住了下来。
烈风楼是靖北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客栈。
却不是富丽堂皇的装潢，反而有些粗糙和老旧，墙上挂着些晾晒的兽皮和生锈的兵器。
来往的也多是风尘仆仆的商队，还有些当兵的来吃饭。
武昭云等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点了些北疆特色的炙烤羊肉和胡饼。
店小二上菜时，武昭云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的右手，虎口与指掌间布满厚实的老茧，尤其是虎口处，粗糙异常。
【这是个用刀的好手。】武昭云心下凛然，不由得多看了对方几眼。猝不及防间，竟与店小二投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店小二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武昭云自知窥探失礼，拱了拱手，客气地道，“一时走神了，抱歉。”
小插曲过后，武昭云一行人一边悠闲地吃着酒菜，一边留心听着酒楼里的闲谈。
她不禁想起父亲武擎岳昔日的教诲：
“决定战阵胜负，无非三样，兵精将广，粮草充沛，情报精准。”
“而为父以为，情报乃重中之重。得此先机，纵使兵寡粮缺，亦能寻隙制胜。”
“反之，若耳目闭塞，乃至为敌虚妄所蔽，纵有雄兵百万，亦难逃败亡。”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这情报，更需走在粮草之前！”
这喧嚣客栈，恰是边城消息最灵通的所在。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在这里汇集交换，又从这里流向了五湖四海。
商贾们谈论着皮货行情与通往匈奴部落的商路安危；
行旅则抱怨着城门士卒的层层盘剥；
……
不远处角落里的三个商队护卫打扮的汉子，正喝得面红耳赤，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听说了吗？城外有个小村子，前几日被匈奴洗了，全村男女老幼八十几口……全没了。”
“哎，造孽啊。”
“匈奴人越来越猖狂，咱们那位城守大人倒好，只知道变着法儿搜刮！刚又立了个什么防务税，我看呐，匈奴人的马刀还没砍过来，咱们的血肉先叫他给吃干抹净了……呸！”说着，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嘘！噤声！”
“什么话都敢说，你不要命了。”
……
武昭云正凝神细听，一楼大堂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夹杂着碗碟碎裂的刺耳声响与人群的惊呼。
二楼的食客纷纷涌向栏杆处探头张望，武昭云也端着酒杯，混在人群中靠了过去。
向下望去，大堂里，三个穿着士卒统一服装的人，正围着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头拳打脚踢，口中一边叫骂着。
“老不死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敢撞军爷我。”
“找死！”
“打死你也是白打！”
……
那老者起初尚能徒劳地招架几下，随后便只能蜷缩起身子护住要害，发出痛苦的闷哼，再到后来，已是声息微弱。
武昭云的眉头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一股怒火在胸中翻腾。
光天化日，欺凌老弱，这镇北军如今的军纪居然败坏至此？
武昭云示意两名家将跟上，带头往楼下走去。
就在她快步下楼，刚经过楼梯转角的时候。
只听见‘呼’的一声，一道黑色身影如猛虎扑食一般，左手一探，已抓住一个士卒的后脖颈，拎小鸡一般，把那人甩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门框上。
几乎同时，那身影腰身半转，右手一捞，又抓住另一人的腰带，暴喝一声，将那士卒凌空提起，顺势甩了出去，砸在门外的街道上，激起一阵尘土。
转眼间，三人只剩下一人。
剩下的士卒惊地魂飞魄散，举着的拳头僵在半空，看着眼前这个铁塔般的黑汉，说话都开始哆嗦了，“你……你是？你是石磊？”
壮汉不语，只是用一双虎目冷冷瞪视着他，重重往前踏了一步。
士卒骇得连退三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上却还不肯服软，“你……不要太过分！我们是城守大人的人…”
“滚！”不待他说完，就听见石磊暴喝一声。
那士卒连滚带爬地起身，屁滚尿流地冲出店外，搀起同伴，回头撂下句狠话，“你……你给我等着！”
随即脚下生风，狼狈不堪地消失在街角。
烈风楼里寂静过后，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石磊却浑不在意，只是小心地将地上的老者搀扶起来，又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子，塞进老者手中，“老丈，拿着这钱，快去医馆瞧瞧伤。”
老者感动得老泪纵横，就要跪下磕头，被石磊死死拦住。
武昭云站在楼梯拐角，将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缓缓吐出心中的一口浊气，胸中怒火也随之平息下来，转而化为对那壮汉石磊的好奇和惊叹。
见石磊安置好老者，转身欲走，她适时出声，“壮士请留步。”
武昭云上前，拱手施了一礼，“壮士好身手，更难得的是这副侠义心肠，属实令人敬佩。”
“小事，看不过眼罢了。”石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出的话却十分干脆，一点都没有客套。
武昭云没有在意，转而看向老者，语气温和，“老丈，伤势如何？”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瓶金疮药，递给老者。“我这有瓶金疮药，老丈不嫌弃的话可以收下。”
那老者浑浊的眼睛亮了一瞬，嘴唇微动，“多谢小姐。”
石磊见着女子不仅出言赞许，又对老者施以援手，长得还好看，心中顿感亲切，憨直赞道，“姑娘心肠也好。”
“力所能及而已。”武昭云顺势接话，目光钦佩的看着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应有之义，只是…”说着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担忧，“我看刚刚的那几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有道是宁惹君子，不惹小人。壮士以后还是小心为上。”
“哼！”石磊一听，浓眉倒竖，脸上满是不屑，“怕他们作甚，不过是些穿了军装的泼皮，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说着双拳对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武昭云哈哈一笑，“倒是在下多虑了，壮士豪气干云，这些宵小之辈自然无需多虑。”
“在下武昭，初来靖北城做点小生意，今日与壮士一见如故。”说着，从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名帖，“想和壮士交个朋友，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石磊看着精致的名帖，又对上武昭云真诚的眼神，直觉告诉他，这人不是坏人。
他素来干脆，既觉投缘，便不再犹豫，直接接过名帖。
“好，我叫石磊，是镇北军中的校尉。你要是在城里遇到麻烦，尽管差人来军营找我！”
性子爽直的石磊，就此认下了武昭云这个朋友。
……
烈风楼的喧嚣渐渐归于平静，吃饱喝足也看够了热闹的人们渐渐散去。
没人注意到，在三楼的雅间，一道目光缓缓收回。
雅间内，暖炉烧得正旺，一名身着厚实棉袍、外披大氅的中年人，将楼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冲动，悍勇！却有仁心。倒是块璞玉。”
“有点小聪明，能审时度势，亦知借势而为，还有一份和年纪不符的冷静，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
“咳…咳咳…”中年人忽然掩口剧烈咳嗽起来，端起茶杯连饮数口热茶，好一会才算缓和下来。
放下茶杯，身影在雅间的阴影中悄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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