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该起床了，今天的早餐有鸡蛋哦！”
母亲走到木床边，温柔地叫醒格雷。她柔韧的手掌轻轻抚慰着格雷的脸颊，摇晃着晨曦。格雷睁开眼睛，一时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早安，妈妈。”
视线逐渐清晰，格雷看见母亲鬓间的白发，心头微微一紧，随即敛下眼帘，避开母亲的手心，撑起身子，准备起床。母亲见格雷起来了，便站起身，温柔注视着他的发旋，说：
“快来哦，小懒虫。昨天海尔太太给了一点糖。这会是一顿很棒的早饭，不是吗？真是个美好的早晨！”
母亲边说边走到窗前，推开棕色的木窗。窗棂卡在半截，阳光裹挟着细沙般的尘粒涌入屋中，浮荡在空气里。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卡斯特兰夫人的好心情。她雀跃地走到餐桌旁，张罗起早饭。
格雷注视了母亲片刻，又收回视线，穿上薄外套，在水池边洗了把脸，然后走到餐桌前。对卡斯特兰一家来说，这是一顿丰盛的早餐：热气腾腾的鸡蛋，一块面包，一片火腿，一杯牛奶，还有一小撮糖。
格雷敲碎鸡蛋，小心翼翼地剥皮，问道：
“莉莎呢？妈妈。”
“她还在睡呢。昨天玩得太累了，让她再睡会儿吧。”
“您还在和她玩换装游戏吗？她已经七岁了。”
卡斯特兰夫人蘸取糖的手迟疑了一下，又缓缓刮下多余的糖，灰色的眼睛移向格雷。
“是的，都已经七岁了。”
格雷没再说什么，蘸着鸡蛋尝了一口。香甜的滋味在口腔中散开，母子两人静静地享受着这份难得的美食。格雷舔舐着最后一滴牛奶，说：
“妈妈，我今天答应了阿尔德先生，帮他放羊，我先去了。”
说罢，格雷离开餐桌，迈向门口。
“路上小心。”
随着木门“吱呀”关上，阳光下鸡蛋的阴影从右往左缓缓消失，化为两个畸变的椭圆。
——
格雷来到阿尔德先生家，嗯响门铃，看到门口信箱里放着上个月的报纸，纸页已有些泛黄。报纸头版上印着一位贵族男子伏法的照片。似乎村庄外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格雷既看不懂文字，也并不在意外面的世界。
阿尔德太太透过栅栏看见比栅栏稍矮的小男孩，笑容热情：
“早安，小伙计，你可算来了。阿尔德先生昨晚喝了酒，还没醒呢。你一定是来帮忙放羊的吧？这是羊圈的钥匙，喏，多亏了你！”
她从围裙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格雷。
“早安夫人。我一定会让羊儿们也享受这美好的时刻。”
格雷幽默地答道。他知道阿尔德太太喜欢这些小动物。
“哈哈，那可真拜托你了，格雷。”
阿尔德太太的脸颊泛起红晕，她很喜欢这个懂事又可靠的小伙子。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慢慢褪去，神情带着怜惜：
“哦，对了，格雷，把玛琳留下吧。今天有位大人要来……”
“玛琳？好的，夫人。”
格雷有些惊讶。玛琳是一只健壮漂亮的母羊，一向是阿尔德太太最喜欢的。格雷不知如何宽慰她，只能说道：
“这一定会让大人满意的，让他明白阿尔德先生的忠心。”
阿尔德太太闻言，重新露出一丝笑意。
“当然，当然。走吧，让我们去看看我们的老朋友。真是美好的早晨！”
她领着格雷来到羊圈。一开门，年轻活力的羊羔们立刻窜了出来。格雷挥舞着草鞭，把羊群赶向正确的小路。他看到玛琳，她不像小羊那般莽撞，却也迫不及待想出去。格雷伸手抓住她的羊角，轻声道：
“嘿，玛琳，别急，今天夫人和你有别的安排。”
阿尔德太太也走上前，轻抚玛琳的脸：
“是的，亲爱的，跟我走吧。让小家伙们去撒欢吧！”
格雷看着阿尔德太太带着玛琳离开，自己则追上渐行渐远的羊群。
天气真好，格雷心想，可以带它们去布伦山坡上。
——
格雷仰躺在草地上，草帽盖住脸，遮挡渐渐炽烈的阳光。羊群在四周散开，悠闲觅食，耳边偶尔响起青草被嚼碎的细声。
他昏昏欲睡，直到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车辙的吱呀声震动着土地。格雷掀起草帽，看见小路上有一行马车驶过。一架漆黑发亮的马车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隔得老远，也能闻到浓烈的棕油气味。
格雷灰色的眼瞳眯起，被反光刺得睁不开，只好又把草帽压下，沉沉睡去。
直到太阳开始西沉，他才缓缓转醒，心里隐隐疑惑今天看到的车队。摘下草帽，他驱赶心满意足的羊群，回到村里。
他想把羊圈钥匙还给阿尔德太太，却找不到先生和太太的踪影，只得把钥匙放在信箱里。早上看到的那份旧报纸也不见了。
格雷摸摸肚子，准备回家吃晚饭。一路上，他遇见几位妇人，行色匆匆，语气里满是雀跃：
“你听说了吗？那座圣殿宫有人住了！这可是教皇的行宫啊，竟然落脚在这里！”
“你是说圣殿宫？天呐，那不是空置了许久了吗？”
“是啊，我还从未见过那座宫殿被使用的样子呢。听说，那位大人物刚刚抵达。我们去看看吧！”
“好啊好啊，这可是件大事！”
格雷从未听说过村里还有这样一处宫殿。教皇的行宫，会有多大呢？再怎么懂事，他终究只是个十岁的小男孩，或许还没有羊羔儿高。出于好奇，他悄悄跟着那两位妇人，朝圣殿宫走去。
——
这真是一座相当气派的宫殿。格雷睁大了眼睛。
巨大的圆拱形门廊连着长廊，上面装点着厚重的红色绸缎，映衬着洁白的大理石石块。在一层环形大厅里，灯火通明，烛火摇曳，将这一切照得庄严而恢宏。
这是一座三层的环形宫殿。格雷不明白这样的庞然大物是怎么建成的，毕竟它有那么高。他在心里默默丈量起来，惊叹着。
门廊的正中央，站着身披白袍的米尔顿教父，身侧是一众黑袍修女。而在最外层的人墙后，是另一层人群：衣着颜色各异的男人与女人们。
格雷注视着这些人，从中辨认出几个熟悉的身影。他看见了米尔顿教父——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甚至算得上亲近。他也看见了阿尔德先生和阿尔德太太，还有······
忽然，人群的神色变了。
一辆黑色马车带着尘土驶入花园，稳稳停在宫殿门口。两匹白马立于飞狮石雕旁，仿佛守卫一般。
以米尔顿教父为首的人群快步迎上去，微微弯下腰，恭敬地等待马车上的人下来。一时间，四周静极了。就连格雷身边叽叽喳喳的两位妇人，也屏住了呼吸。
格雷仿佛听见沉重的靴子碾压尘土的声音。随后，一袭暗红色的长袍自马车内缓缓落下，稳稳踏在鲜红的地毯上。那是一位气度非凡的男子。
紧接着，从车里走下一位妇人。她头戴高高的绿色羽毛礼帽，身着墨绿色长裙，更显得身姿修长挺拔。人群顿时又活跃起来。米尔顿教父恭敬地与这位男子交谈，声音夹杂着笑意。人群随之慢慢向宫殿门内涌去。烛火摇曳下的笑声，传得很远。
正当人们以为结束时，马车上又探出一双小脚。黑色的皮鞋落在地毯上，伴随而来的是一头被发油擦得锃亮的金色短发。
那是个小孩。一身肃穆的黑色西服。
从背影看，格雷想，他应该和自己一般高。
——那格雷到底有多高呢？或许你可以去问问阿尔德先生家的羊羔。
金发小孩默默跟在男子和妇人身后，融入得并不突兀。直到他的最后一丝影子也消失在宫殿光亮里，人群才重新沸腾起来。
“嘿，你看到了吗？竟然是红衣主教！上帝啊，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在深夜来到我们村？”
“上帝啊，也难怪。只有主教才有资格享用圣殿宫，不是吗？他旁边的女子是谁，难道是他的情人？”
“快住嘴！这种话也敢乱说？那后面的小孩不是也看到了吗？定是主教的亲戚，随行而来的。”
“对，对……阿门。”
两位妇人激动地谈论着，仿佛在说自家羊圈里的琐事。她们这才注意到格雷，两双眼睛被烛火映亮，齐齐转向他。
“嘿，小格雷，你也来看这位大人物吗？你妈妈怎么没来？”
格雷被注视得有些害羞，但心里对这位大人物满是好奇，便加入了她们的对话。
“是的，玛格丽特夫人，汉娜夫人。我妈妈在等我回去吃饭呢。你们知道这位大人，到底是谁吗？”
两位太太见格雷有兴趣，顿时把他围住，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所知的一切。
——
“妈妈，我回来了。”
格雷推门而入，摘下草帽，径直走向厨房，给母亲一个拥抱。
“今天阿尔德先生有事情，我没见到他，所以还没拿到工钱。我明天再去问他。”
“好的，甜心。饿坏了吧？”
卡斯特兰夫人俯身在格雷额头落下一个亲吻，温柔地说，
“快去海尔太太家，把莉莎叫回来吃晚饭。”
格雷点头，转身来到门口。正要开门时，一股力道从外推开了木门。下一刻，一双碧绿色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怀里。
“嘿，嘿，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这么莽撞。”
“哦，亲爱的哥哥，你回来了！我好想你，我们快吃饭吧！”
莉莎飞快地在格雷脸上落下一个亲吻，随即一溜烟跑向餐桌。
“慢点，慢点，莉莎，我看你是想肉酱面，想得不得了吧！”
卡斯特兰夫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肉酱面走来，宠溺地看着小女儿，笑意盈盈。
“是想妈妈您做的肉酱面！”
莉莎欢快地答道，眼睛始终没离开过母亲手里的碗。
一家三口围坐在煤油灯下，享用着世界上最美味的肉酱面。笑声与温暖，洋溢在小屋之中。
只是，有一个疑问仍萦绕在格雷心头——那位大人究竟是谁？而那个金发的小孩，又与他有着怎样的关系？即便听了玛格丽特夫人和汉娜夫人热情洋溢的介绍，但她们其实也并不清楚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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