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在府门口停稳,阮清月就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想要下车。
回乡祭祖半月有余,她十分想念府中的祖母和父亲,迫切地想要见到他们。
可双脚刚沾地,阮清月便微微一怔。
府门前空荡荡的,没有预想中祖母翘首以盼的身影,也没有管家带着仆役迎候的热闹。
跟在她身后的林嬷嬷皱起了眉,语气里满是纳闷:“这可奇了,往常小姐外出回府,哪怕老爷因公务缠身不在府内,老夫人也定会在门口等着,今儿怎么...”
她话没说完,却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怕扫了阮清月的兴。
因城外山路上的急雨,她们比预计到府的时间晚了整整两个时辰。可就算晚归,祖母素来疼她,怎会不来接。难不成是身子不舒服。
阮清月心里的盼意淡了些,多了点隐隐的担忧。
她没再多想,只想着早些去正院问安,便对林嬷嬷说:“许是祖母怕冷,回屋等了。我外出归来,本就该先去拜见长辈,哪能让祖母在门口受风。嬷嬷,把《起居册》给我吧。”
那本《起居册》,是她在佘州外祖家时,按阮家规矩记录下的每日言行,何时起身、与外祖家何人相见、说了些什么。每一页都有外祖家管事的签字与见证,字字句句都透着规矩,也是她向父亲与祖母“交差”的凭证。
林嬷嬷连忙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册子,递到她手中。
册子触手温热,阮清月攥在掌心,心里踏实了些,有这本册子在,父亲定会放心她在佘州的行止。
主仆二人刚跨进府门,阮清月脸上的柔和便又淡了几分。
往常她回府,仆役们见了她,都会笑着躬身问安,眼神里带着恭敬与熟稔。
可今日,廊下的仆役们有的低着头装作没看到她,有的偷偷抬眼瞥她一下,又飞快地躲开,像是怕与她对视。
更有甚者,躲在廊柱后,只露出半张脸,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探究与畏惧。
这在视规矩如天的阮府,简直是“大不敬”。
阮清月的心猛地沉了沉,一丝不安悄悄缠上了心头。
她脚步没停,只是走得更快了些,裙摆下的流云暗纹拂过还带着湿气的石板,不小心沾上的星星点点的水迹,在裙面上尤为明显。
阮清月顾不得清理,直往父亲所在的正院走。等到了正院,仆役们的神色总算镇定了些。
见她进来,众人齐齐躬身,声音却有些发飘:“大小姐回来了。”
阮清月压下心头的不安,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微微颔首回应。
再往前,便是正厅。
厅门敞开着,风从门外吹进去,传来两声呼呼的凌厉风声。
阮清月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主位上坐着的父亲,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了疙瘩,双手紧握成拳,指节都泛了白。
那模样,是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的怒容。
“父……”
阮清月刚想开口请安,声音还没落地,阮父便猛地抓起案上的一份文书,狠狠朝她扔了过来。
文书“啪”地一声砸在她脚边,纸张散开,阮父的怒斥声像惊雷般炸响:“你自己看看!这成何体统!我阮家百年名声,全都要毁在你手里!”
阮清月被父亲的怒气惊得后退半步,心脏砰砰直跳。
因为摔落的缘故,文书已被打开,‘退亲’两个墨字赫然入目。
这是...她的退亲书?
阮清月心间一惊,脸色煞白,整个人几乎如坠深渊。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满脸怒容的父亲,又看看脚边的文书,最后蹲着身,指尖颤抖着捡起。
这是她的退亲书。
阮清月心中大骇,她双手颤抖,强迫自己往下看,文书里的‘阮家女失德’,最后的‘失德’二字,犹如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砸在她的心口,烫的她的心缩成一团,疼的几乎要痉挛。
指尖的文书也“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父亲,这是为何?”阮清月颤抖着声音问。
阮父冷哼一声,质问道:“你还问我为何?你与那佘州武夫私通的事情,如今已传遍京城,清月啊清月,为父一向视你为我阮家的骄傲,却没想到,到头来,是你丢尽了阮家的脸!你让为父以后在同僚面前怎么抬头?”
他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与愤怒,像是在看一个彻底败坏门风,害阮家成为京城笑柄的罪人。
阮清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父亲的怒斥声在耳边回荡,模糊又尖锐。
她想辩解,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武夫?
她从未见过什么武夫!
自小到大,父亲与祖母便教导她端庄自持,恪守妇道,她出门要么有嬷嬷随行,要么在闺中读书刺绣,连外男都少见,怎会与武夫有牵扯。
“父亲,女儿……”
阮清月刚想开口辩解,却被父亲盛怒的眼神逼得将话咽了回去。
她想放弃。
可是不能。
她不能任父亲误解下去。
不能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不能让阮家的名声因她蒙冤,更不能让自己多年的教养与清白,毁在一句流言里。
阮清月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清醒了几分。
哪怕声音依旧颤抖,她还是抬起头,迎上阮父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
“父亲,您说的武夫,女儿闻所未闻,更无失德之举。女儿自小记着阮家女的本分,端庄自持,温和待人,在佘州时言行皆有《起居册》为证,从未有过半分越矩。”
阮父的脸上闪过犹豫。
他的女儿性情如何,阮父最清楚不过。
可男女之事,最是无法控制。
如果清月真的喜欢上一个地位低下的武夫,又怎会告知旁人。
阮父的犹豫只持续了一瞬,想到早朝时同僚审视的眼神,他的心又被怒气强占,冷哼一声:“流言都传遍京城了,你还想狡辩?”
听着父亲冷硬的话语,和言语间都是对她的轻视和否认,阮清月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她是阮家大小姐,无论在何处,在何人面前都不能失态。
阮清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石板上,疼得她微微蹙眉,可背部依旧绷得笔直:“父亲,女儿真的是清白的,求父亲彻查此事,还女儿一个公道。也还阮家一个清白!”
她的坚持,让阮父原本坚定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审视。
他盯着阮清月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委屈与倔强,没有半分心虚,“你真的不认识什么佘州武夫?这次回佘州祭祖,也没见过?”
阮清月摇头,坚定地道:“女儿不认识,没见过。”
看着她眼中摇摇欲坠的眼泪,阮父的心软了些,他挥了挥手,语气也缓和下来,“行了,你先回去吧。”
“是。”阮清月知道,父亲此刻还在气头上,多说无益。她慢慢站起身,掌心被《起居册》的边角硌得生疼。
阮清月低头看着册子上工整的字迹,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这册子记录了她在佘州的每日言行,却护不住她的清白。那些签字与见证,此刻更像是一个个嘲笑的鬼脸,在讽刺着她的天真。
她朝阮父福了福身,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一步步走出正厅。
林嬷嬷一直守在厅外,听到里面的争执声,急得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见阮清月出来,她连忙上前扶住她,声音里满是担忧:“小姐,您没事吧?”
阮清月浑身软绵绵的,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还是让她浅扬了一下嘴角,安抚道:“我没事。”
两人走到院子里,春风吹过,带着雨后的凉意,拂过阮清月的脸颊,却吹不散她心中的阴霾。
她清楚,父亲虽松了口,却未必全信她。
退亲的消息一旦传开,她便会成为京城贵女圈的笑柄,阮家的名声也会受损。
可她不能认!
她是清白的,必须查清楚真相,洗清冤屈。
阮清月深吸一口气,眼神渐渐从委屈变得坚定。
“嬷嬷,你去打探一下,那些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老奴这就去。”林嬷嬷先把她送回了月华堂,又马不停蹄地向外走,去打探消息。
阮清月刚进屋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暖身子,婢女小文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小姐,李公子来了。”
李公子是阮清月的未婚夫李怀仁。
三年前,在双方长辈的见证下,他们订下婚约。离京的时候,李怀仁还不舍地把她送到城门外,憧憬着等秋日成婚后的生活,还说明年祭祖,他一定陪她回佘州。
阮清月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冷静下来。
父亲肯让李怀仁进府,还让她见他,想来是不想这门亲事就这么黄了。
她理了理衣襟,对小文说:“请李公子到花厅等候,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小文连忙应下。
阮清月脱了身上的素衣,换上一件烟霞色织金丝绣暗云纹的褙子,内搭月白色素领交领襦裙,镜中的少女眉眼依旧温雅端庄,只是眼底多了几分难掩的疲惫。
小文在一旁帮她整理裙摆,想讨她开心,笑着说:“小姐穿这件褙子真漂亮,比画里的仙子还好看。李公子见到了,一定会看入迷的。”
说完,小文又想起被李家送来的退亲书,一时僵在原地。
阮清月对着镜子浅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达眼底,“走吧。”
她也想知道李怀仁对这桩荒唐的流言和退亲,到底是何态度。
花厅离月华堂不远,阮清月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一身月白锦袍的李怀仁在厅内来回踱步,神色焦躁。
听到脚步声,李怀仁立刻转过身,看到她,他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闪躲。
“清月。”
他快步走上前,声音有些干涩,“那封退亲书,你...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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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被退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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