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陪我一起去吗？”微明抬起眼睛，问。
“嗯？”穆天宇有点不明所以。
T大的国家振动台实验室在s市的郊区，要先到T大校园，在参观老师的带领下，乘坐校车一起前去。
路程遥远，他们又是一大早绕了很远的路，从S大的校园先地铁到T大，微明在校车大巴上睡着了。
他的头轻轻左右侧歪，一开始穆天宇还想叫醒他，不过最后放弃了，微明的头就倒在了穆天宇肩膀上。
他坐在太阳升起来的那一侧靠车窗的位置，初升的太阳，金色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渲染着画面，将他睫毛长长的倒影投射在脸庞上。
他的上唇微微凸起，像是藏着一个赌气的吻。
你知道一只鸟儿停留在肩膀上的感觉吗？你一动都不敢动，怕把它惊动、飞走。
穆天宇像一只僵掉的木偶，一动也不敢动。
唯一敢动的，只有拂过微明脸庞的目光。
微明的胸廓随着呼吸起伏，脸睫毛也跟着那起伏缓缓地颤动。他四肢修长舒展，像是竹子，像是春天的树。
他脸庞上有一层微微的绒毛，在太阳的映射下，发出金光。唇边刚刮干净、露出新生的胡须还很柔软。
他的头发、微微有些褪色的旧了的衣领都很干净，领子里散发出白色的舒肤佳香皂的味道。那本是一种廉价的味道，却被他本人浸染得，像是一个清晨。
你美好得，像是星期六的早晨。
可是我们要说再见了，我的朋友。
我十里长亭，送你这最后一程。
我很想摸摸你的脸。
可是并不适宜。
我只能将目光长久地移向车窗外，巴士将纵横的高架路甩向身后，像是在天空中飞行。
郊区绿色的田野上朝阳初升。
******
参观学生们窃窃私语地传着八卦：“听说这些重点实验室花了老钱了！刚我们路过的风洞实验室，吹一秒钟20欧元。
之前做实验课题组都只敢按秒算。我之前有一个导师据说课题组特别有钱，特土豪地上来就说，给我吹个10分钟的——12万块钱烧完了。
真是大风刮钱啊。
要是王多鱼来这儿，九个亿也就是吹几天的事儿……”
然后是地下土压实验室，利用一个巨大的离心机旋转，产生地下数十米的模拟压力。
离心机的旋转范围占据了整个建筑。
然后又有学生八卦：“如果转的时候里面有人，岂不是要被压成肉饼了？”
带队老师听见了：“对呀同学们，所以实验安全是非常重要的。”果然，进入工程实验室之前，每个学生被发了一个安全帽，被参观老师勒令在实验室内不得摘下。
穆天宇郁闷地将那安全帽压到他早上花了半小时打理的发型中。
前来接待他们的义务讲解员却是林园。
“s大的穆天宇！你怎么来了？！还有微明！”林园见到他们很惊喜。
“你怎么在这儿？本科生也可以用振动试验台吗？”
林园笑着摇摇头：“我们国家大型的振动试验台并不是很多，因此振动台实验室的排班很满，我们暂时还轮不上。现在主要来说，还是比较大的重点项目，做1：100的模型或者局部1:10的模型，放在振动台上测试抗震性能和屈服顺序。
你们看，放在工程实验室外面的模型，很多都是用来测试抗震性能的。”
微明和穆天宇才想起来，他们在工程馆门前看到很多用钢筋混凝土做出的一个一个长筒状的东西。那些东西很高，好像有几层楼高，他们还以为是什么装饰性的艺术作品。
“那是上振动台的模型？”
“嗯，现在做实验的项目，主要还是以投资大、要求高的重点项目为主。像超高层呀，桥梁呀，重要城市管线、地铁呀。”
地震工程馆。
带队老师用扩音器喇叭非常原始地大声喊：“同学们注意脚下、注意安全，距离振动台的坑远一点，不要掉下去了！”
振动试验台的对面是一面非常高的，用来测试构件强度的抗力墙，上面布满了规则的空洞。
仿佛是一块艺术馆的碑，向下观察着振动台。
学生们好奇地打量着振动台实验室的地面。
他们所踩的地面是钢板和钢网做的，下面好像是架空的，距离真正的地面还有很大的距离。
果然，地面上露出几个像舞台的升降机那样的方形大坑。
每个大坑里面有一块略小于坑口的金属平台，平台底下布满了黑色的弹簧和电机传动机构，两侧刷了大黄蜂那样黑黄条纹的警示线。数了数，一共有四个。
林园道：“这四个振动台一共可以承载200吨的重量，可以说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啦。
我们可以根据模型的比例大小选择开动几个。
有时候做桥梁的大模型实验，整个实验槽都会打开，非常壮观。
还有你们看到的其实只是地面很小的部分，建设的时候我来看过，简直像秦始皇兵马俑地宫一样又深又大，地下还有很深的建设部分呢。
因为振动台需要液压装置提供动力，需要液压、管道、油槽布置的空间，控制室也有地上地下部分。
而在动力装置之下，还要有一层空气弹簧和阻尼器来消解试验台的震动对实验室地基的影响。”
他们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他们以为的“地面”其实是搭在大坑上的钢板。
实际上如果那个坑整体全打开的话，面积非常可观，
“听学长学姐说，s市的几个超高层，起子酒瓶三件套，都在我们这里做过震动试验。”林园开朗地道。
“微明，我们待会跟讲解老师去控制室看看呀！”
控制室中，实验室负责老师给他们播放了一段实验视频。是一座桥梁的1:100模型在振动台上振到破坏。
“悬索桥，应力集中发生桥塔顶，这是不是正确的？”
学生们瞪大眼睛看着实验，纷纷畅所欲言，发出自己的猜测。
“以后，随着研究的发展，咱们全国，在各个大学、各个研究所，会有越来越多的振动实验台的。
以后，咱们对于地震的研究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好，经过实验模拟的抗震设计，也会和实际差得越来越小。
微明，交给我们吧。”这是郑冬晨特地嘱咐林园的。
微明微笑，郑重地点点头，他的眼睛中放出光芒。
“替我谢谢郑院士，我也会，好好学习，好好生活的。”微明说。
******
林园由于还要给后面的参观者讲解，不能送他们去校车停靠点了。
穆天宇和微明在校园的林荫路上走着。
穆天宇突然站住了，微明还在继续往前走着，走出了几步，发现穆天宇没有跟上来，微明疑惑地回头：“你鞋带开了？”
穆天宇在原地踟蹰了一下，他先不看微明，停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睛，望着微明的眼睛，道：“微明，我相信你，就算我们不再同班、不在一个专业了，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工程师的！
一定！
加油，别怂啊！”
微明在原地愣了一下：“什么？什么不在一个专业了？”
“我听谭力力说了，你要转到工程力学系去，楚玉壶都给你写转系推荐信了。——我没有怪你没告诉我，真的。”
微明先反应了一下，随后站在原地叉着腰笑起来：“傻逼！
谁说我要转专业了？！”
“那推荐信……”
“什么楚老师给我写转系的推荐信——他给我写的是今天到这里参观的介绍信！
我不是带你来了吗？！
我是想过要转系。
楚老师说，让我好好学习，好好生活——研究地震不应是，也不只是防灾工程这个专业的事。”
逆着光，在林荫树下微笑的微明，像是星期六的早晨。
“咱们回去，学MATLAB吧？上官娉婷和刘骥保准还会跟我们要辅助的。”
穆天宇脸上的心事重重，突然转化成一个释然、灿烂的笑。
像是阳光突然刺开乌云。
他冲上去，勒住微明的脖子。
两个人笑闹着扭打了半天。
直到T大的校车司机按动喇叭：“那两位外校的男同学，你们上不上来了？”
“我觉得T大对我是不是有一定的偏见？”穆天宇假装气鼓鼓地抱怨。
“我觉得可能你不应该穿得这么招摇、还别着s大的校徽在别人的实验室里招摇过市。像是来踢馆的。”穆天宇恰好穿着他那件别着校徽的飞行员外套。
车子发动前。
林园突然上来了，羞涩地笑笑：“穆天宇同学，这个，我们学院最近有成果历史展活动，如果你们想要来，这是票。”她把票塞进穆天宇手中。
“喔——”车内起哄。
林园红着脸一溜小跑下去了。
车内的T大男生都用愤慨的眼光扫视穆天宇几眼，以表示对这个外校轻浮男拐走本校女神芳心的愤慨。
微明学着谭力力的样子，推一推不存在的眼镜，眯着眼道：“渣男。”
“对了，谭力力！差点把她忘了——回去给我好好学习，决不能把国奖让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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