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顾绾浑身一颤,指尖陷入了掌心,带来了些许刺痛之感,却也使她更加清醒——

沈时则追来本非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只是她不曾想到,沈时则竟会来得这般急,又这般直言托出意图。

那军吏似还有未尽之语,犹豫了几番,再对她说道:

“沈小将军还托我转告郡主,道是他无意惹了郡主不快,他实在知错了,但再如何,今日也是难得的吉日,顾家耆老与沈家全族皆在郡主府上等着,更有全郡百姓看着,还请郡主顾念稍许,先行随他回去,之后他自然任郡主随意‘处置’。”

这番话中夹杂着刻意的暧昧,若放在前世,顾绾自然会乐得接受,但现在听来,却教她直欲作呕。

可还不及她有何反应,竟先是裴珩一改淡漠之态,神色稍凝,但目光却不曾从顾绾身上偏移分毫,只眸光暗了暗,再沉声道:

“郡主......”

“我不见他!”还不等裴珩话出,顾绾便直接开口打断了裴珩。

她一双如远山般的黛眉紧蹙,眼底亦有山岚般的朦胧雾气,虽遮掩住了她的心绪,却平添了几分哀愁,“我有话要与你说,等我说完......”

她不自觉抿了抿唇,纤长的乌睫也颤了颤,再道,“我自会回去。”

裴珩一怔,但旋即点了点头,再对那军吏,“去请沈小将军回去。”

军吏看了看顾绾,又看了看裴珩,似察觉出了几分不妥当之处,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躬身应下之后便欲离去。

却不想,在那军吏转身之际,竟又有一长随快步入内,而在其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赤红色长衫的男子。

——正是沈时则。

顾绾的呼吸猛然一滞,并下意识却后了几步,身子也有些摇晃,面色更是白上了几分,像一片为秋霜所打落的枯叶般,顿显衰败之象。

赤红色的衣衫入眼,本该是鲜艳灼人的。

但在顾绾眼中,却顿时化成了一滩污浊的鲜血,恍惚间,她似乎闻到了那铁锈般的血腥味。

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竟已将那一幕铭刻于心。

前世,阳朔城破后,她被以通敌之罪关押进了囚牢之中。

那时,她便已有猜测,她的夫君沈时则才是真正的敌国细作。

但她心底却仍有几分侥幸,毕竟沈时则不知去向,或许是被北胡掳去了,后不得已,才将顾家千机术交出。

毕竟,沈家乃是顾氏旧部,从前也最得他父亲信任。

毕竟,沈时则与沈父沈母待她极好,是如掌上之珠。

是故,即使她所知的一切嫌疑皆指向沈家与沈时则,但她还是不肯做下定论。

直到......沈时则偷偷潜入囚牢来见她。

当时,她天真地以为她心底的侥幸才是真相,沈时则回来便可以替她洗清冤屈。

可,她万万没想到,沈时则竟然亲口承认了一切——

囚牢之中光线暗淡,死亡和痛苦的阴影吞没了一切,彻骨的冷像雨后的蛞蝓,黏糊糊地扒在身上。

囚室内,烧着一架火盆,却只能照亮沈时则一半的面容,那双狭长的眼中晦暗不定,流动着许多她不能分辨的情绪。

但她却能看到,沈时则眼底的自己,是有多么的狼狈。

往日的簪钗皆不见,长发凌乱地披散在两肩,绮罗锦绣也不在,在此阴冷的囚室中,她仅着一袭素白单衣,其上,还满是污浊的泥泞。

她躺在一堆杂乱的干草之上,艰难地对沈时则伸出了手,牵动铁链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夫......君,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沈时则像是愣了一下,再缓缓靠近了她,须臾,才蹲下了身,抬手替她拂去了眼角的泪,言语有几分迟疑。

“绾绾,如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

顾绾敏锐地察觉到了沈时则话中的别有深意,但在那时,她却依然心存侥幸。

她勉强扬了扬唇,干涸枯白的双唇上便顿时传来一阵刺痛,可她却浑不在意,只小心翼翼地问道:“愿意......什么?”

沈时则沉默了很久,直到火盆之中传来了一声木炭燃烧的炸响,撕碎了此时诡异的寂静,他才握住了顾绾的手,沉声道:“跟我去北胡。”

不等顾绾回答,他又倾身靠近顾绾,这次,每一字每一句都满含温柔,似有蛊惑之意。

“绾绾,虽然......我瞒了你许多,可我对你的心却不假,我是真的爱你,只要你愿意随我回北胡,我保证,我们之间什么也不会变,我还是你的夫君,你也还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

顾绾一时脑中轰鸣,并搅乱了她所有的神智,许久之后,她才勉强分辨出了沈时则话中的意思。

她顿时双目圆睁,泪水也瞬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眼中也隐有酸痛之感,可她却倔强地不肯眨眼,只坚持凝视着眼前已经模糊了的身影。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好像从未看清过沈时则这个人。

“所以,你......真的是北胡的细作?”

沈时则没有回答。

但她却知道,沈时则是默认之意。

她怔了一怔,随即,用尽了全身仅剩的力气,一把甩开了沈时则的手,扭过了头狠狠咬着牙道:

“贼寇!你怎敢再来见我!”

沈时则毫不意外顾绾的反应,甚至声音中的温柔都未被影响,他和声劝道:

“绾绾,你如今已是阶下囚,也洗脱不净罪名,又何苦坚持,不如随我回去,在齐国你是郡主,等到了北胡,你依旧可以成为贵女。”

顾绾却冷笑了两声,“只有没有礼义廉耻的畜生才会背叛自己的母国,我宁愿为人而死,也不愿为畜生而苟且偷生。”

沈时则顿时冷了脸,陡然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绾,沉声道:

“我没有背叛自己的母国。”

他眯了眯眼,眸中有寒光闪过,“我本就是北胡人。”

顾绾浑身一震,咬着牙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什么?”

沈时则负手于后,重复道:“我本就是北胡人,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本该做的事。”

顾绾紧紧攥着身下的干草,枯涩的草叶划破了她的指尖,但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只仰首望着沈时则,眼底血红一片,“那你的父亲与母亲......”

“他们也是北胡人。”沈时则冷声打破了顾绾最后一丝侥幸。

顾绾呆愣了许久,之后,她终于明白了一切,愣愣出言:“所以,你们沈家,本就是北胡安插在阳朔的细作。”

沈时则没有再回应这一句,而是再次沉声问道:“所以,绾绾,你既嫁给了我,那你便也是北胡人,何不随我一起回去?”

顾绾闻声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她声沉如冰,却有气势陡生,“我们顾家誓于北胡为敌。”

沈时则明白了顾绾的意思,面上顿生憾色,他又朝顾绾近了一步,“绾绾,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跟我走,我们便可以从头来过,你也可以在北胡一世无忧。”

他的目光游移于顾绾的眉目,似有缱绻之意,顿了片刻,再缓缓蹲下身来,“但如果,你不愿意随我走,恐怕......这便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说罢,他手腕一转,有寒光显出,是一把匕首抵住了顾绾白皙的脖颈,声音似有微微的颤抖,“你只能,畏罪自裁了。”

顾绾却丝毫不惧,甚至笑着迎上了沈时则的目光,却满是嘲讽之意,“纵使你骗走了千机术,北胡也永远不会赢,你也永远是那个见不得光的......细作。”

刀刃向顾绾的肌肤近了一寸,顿有鲜血流淌而出。

沈时则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绾绾,你为何执迷不悟,自求死路。”

顾绾能清晰地察觉到鲜血正从她的身体中汩汩流出,但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甚至,她还主动倾身更近了一分,鲜血如注,在转瞬之间便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裙,还漫至了地上,留下了一滩血迹。

铁锈般的血腥味也顿时充斥了整个囚室。

就在顾绾以为自己要死于沈时则之手时,不知为何,沈时则竟突然撤回了手。

但由于失血过多,她也即刻失去了意识,只朦胧记得一句,“绾绾,这是我还给你的。”

再之后,她被狱卒发现,勉强救回了一条命,押往了京城,最终死于秋后问斩。

前世的最为血腥的记忆翻腾于脑海,顾绾一时有些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但突然,耳边竟响起了一声,“绾绾,随我回去吧。”

她顿时如遭电击,抬眸望去,记忆中的沈时则与眼前的沈时则逐渐重合,在这一瞬间,她心中的仇恨漫溢而出。

可正当她准备开口怒斥沈时则时,理智却恰好回拢。

——不行,她不能暴露自己已经知道了沈家的真面目。

她便只能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只偏过了脸,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沈时则长眉一皱,但瞬即展颜,无视了顾绾莫名的怒意,轻声道:“绾绾,今日实在重要,是我们定亲的大日子,不要任性了好不好。”

顾绾又退了一步,便是更近了裴珩一些。

她强压下满腔的仇恨,只佯作寻常发怒,“我不与你定亲。”

此言一出,帐内几人皆是一愣。

还是沈时则先行反应过来,笑着打了圆场,“绾绾,又在说气话.....”

“我没在说气话!”顾绾有些忍受不了再与沈时则虚与委蛇了,她陡然扬声。

随后,趁着这股莫名的冲动,她一鼓作气转身走到了主案之后,再当着沈时则几人的面,一把牵起了裴珩的手,“我今日才明白,我喜欢的一直是裴珩,不是你。”

她面上泛出了一层淡淡的红云,但言语却没有任何犹豫。

“所以,我们之间的婚约不作数了,我要嫁给裴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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