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杨也不尴尬,自顾自地说:“我家就在这附近,经常路过。”他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上次看你好像遇到点麻烦,没事吧?”乔栩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的眼神很坦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这关切在乔栩看来却格外刺眼。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更不需要一个陌生人的“关心”。“和你没关系。”乔栩的声音冷得像冰,宋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看着乔栩紧绷的侧脸,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拿起矿泉水,“行吧,打扰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便利店。
乔栩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的烦躁。他不明白宋杨为什么要出现,又为什么要问那些话。
这个人像一个突然闯入他灰暗世界的变数,让他本能地感到抗拒和不安。
回到那个破败的家,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岑月华蜷缩在客厅角落的身影,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空酒瓶。
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恰好照亮她散落的几缕头发和干裂的嘴唇。酒瓶碰撞的脆响断断续续,像一把钝锯子,缓慢地切割着深夜的寂静。
乔栩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听着那些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他知道岑月华又喝醉了。酒精成了她唯一的慰藉,也成了这个家挥之不去的阴霾。乔栩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朝客厅走去。
他想夺走那个酒瓶,想让她安静下来,却又在靠近时犹豫了——过去无数次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甚至会引来她更激烈的哭喊和咒骂。
今天的一切都让乔栩觉得烦闷。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乔栩没再看到宋杨的身影。
他渐渐把这个人从记忆里淡去,就像擦掉黑板上的粉笔字,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印痕。
便利店的夜班依旧漫长,冷柜的嗡鸣声成了深夜里最恒定的背景音,乔栩还是习惯在空闲时拿出那本破旧的笔记本,只是笔尖划过纸面的频率越来越低,有时候对着空白的纸页坐一整晚,也写不出一个字。
他开始害怕这种平静,害怕这种看似没有波澜的日子会突然被打破,就像害怕平静的湖面下藏着随时会翻涌的暗流。
某天凌晨,他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推开门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困住。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溅起细密的水花,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变得模糊不清。他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房檐连成线,心里空落落的。
一把黑色的雨伞突然出现在他头顶,遮住了倾盆的雨势。
乔栩猛地回头,看到宋杨站在身后,手里撑着伞,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刚下班?”宋杨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沉闷,“看你没带伞,正好顺路,一起走?”乔栩愣住了,他看着宋杨被雨水打湿的半边肩膀,又看了看那袋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乔栩休学修了大半个学期——他还是想快点中考完,然后逃离。
可他连像样的复习资料都凑不齐,课本早就被周原亮他们扔进了臭水沟,后来去废品站翻了半天,只找回几本缺页少角的旧书。
白天在餐馆后厨切菜时,砧板上的水渍会洇湿偷偷藏在围裙口袋里的笔记纸;晚上在便利店值夜班,就借着冷柜的微光啃那些模糊的知识点,眼皮打架到不行时,就用冷水泼脸提神。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高中,甚至不确定能不能撑到中考那天,但只要想到“逃离”这两个字,他就觉得指尖还攥着点微弱的力气。
岑月华偶尔清醒时,会坐在桌边看着他佝偻着背刷题的样子,眼神空洞,嘴里嘟囔着“读书有什么用”,可乔栩充耳不闻,笔尖在纸上划拉出沙沙的声响,那是他对抗这窒息生活唯一的方式。
只是命运总喜欢和人开玩笑。
他忘了这样的小县城教育资源有多匮乏,更忘了自己早已被贴上“问题学生”的标签。
当他攥着皱巴巴的准考证走进考场时,监考老师看他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仿佛他不是来参加考试,而是来捣乱的。
考场里的同学大多穿着整洁的衣裳,只有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袖口还沾着早上打工时蹭到的油渍。
试卷发下来的那一刻,他却突然平静了——那些日夜啃过的知识点像潮水般涌来,尽管课本残缺,笔记潦草,但他还是凭着惊人的记忆力,一笔一划地在答题卡上写下答案。
铃声响起时,他看着几乎写满的试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走出考场,阳光刺眼得让他睁不开眼,他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其他考生和父母笑着交谈的画面,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成绩出来那天,他正在后厨切洋葱,辣得眼泪直流。
店长拿着他落在柜台上的手机走进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录取短信——他考上了县里的那所高中。
他本来的打算是要考去市里的。
没有喜悦,也没有失落,乔栩只是默默地关掉手机,继续挥动着手里的菜刀,洋葱的辛辣混着眼角的湿意,分不清是生理反应还是别的什么。
岑月华得知消息时,正抱着酒瓶歪在沙发上,闻言只是嗤笑一声:“高中?还不是照样没用,你交得起学费吗你就读。”乔栩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塞进了抽屉最深处,像是在埋葬什么,又像是在藏起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县里就这么两所中学,等以后县里的人越来越少,也还是要合并的。
所以对于宋杨和自己同一个学校这件事,乔栩并不意外。
同校不同班,他们在校园里几乎没有交集。
乔栩依旧习惯性地低着头走路,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像一株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梭在教室、食堂和兼职的便利店之间。
偶尔在走廊里远远瞥见宋杨,他总是被一群人簇拥着,谈笑风生,阳光洒在他身上,明亮得有些晃眼。
那是乔栩从未触及过的世界,热闹、鲜活,与他灰暗压抑的生活格格不入。他会迅速移开视线,加快脚步,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平静,或者说麻木的生活的打扰。
宋杨似乎也默契地没有再主动找过他,有时目光不经意间相遇,乔栩会立刻像触电般转开脸,只留下宋杨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那天晚自习后,乔栩照例绕开大路,沿着僻静的小巷往兼职的便利店走。路灯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骤然缩短。刚拐过一个弯,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他心里一紧,脚步下意识加快。还没等他跑出几步,胳膊就被人猛地拽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哟,这不是我们的‘高材生’吗?考上高中了就想装不认识?”周原亮带着几个人堵在巷口,脸上挂着恶意的笑,“听说你跟宋杨走挺近啊?怎么,想抱大腿?”
乔栩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被另一个人从后面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巷子里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跟他不熟。”乔栩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颤,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
周原亮嗤笑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动作轻佻又侮辱:“不熟?上次我可看见他给你撑伞了。怎么,他没告诉你,我跟他初中可是一个班的?你以为他真能护着你?”乔栩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周原亮那张得意的脸,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小,小到无论他怎么逃,都躲不开这些烂人烂事。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宋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手里还拿着一本摊开的练习册,像是路过恰好撞见。
“周原亮,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老师刚在群里说查夜不归宿,你想被记过?”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慑力。周原亮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宋杨,悻悻地松开了抓着乔栩的手:“我们跟老同学聊聊天,关你什么事。”说完,狠狠瞪了乔栩一眼,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巷子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路灯电流的滋滋声。
乔栩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胳膊,没有看宋杨,转身就要走。
“等等。”宋杨叫住他,快步上前几步,将手里的练习册递过来,“这个,你上次说数学笔记丢了,我多复印了一份,你看看用不用得上。”乔栩看着那本字迹工整的笔记,封面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写着几个重点公式。他的喉咙又开始发紧,想说“不用了”,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拿着吧。”宋杨把练习册塞进他怀里,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快走吧,你不是还要去兼职?”乔栩抱着那本还带着余温的练习册,站在原地看着宋杨转身离开的背影,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竟没有之前那么刺眼了。
乔栩是真的想要去信任一个人了。
所以他后来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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