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悸动

黑暗中,那点猩红的微光在她指间明灭。

她在抽烟。

这个画面,与客厅白昼里那个捧着书沉静如雪的侧影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震撼。

夜雨、冷风、孤影、飘摇的烟雾,组成了残酷而破碎的暗色诗章。

图片里覆盖山峦的雪似乎在此刻化作了冰冷的雨,而那轮寂静的月牙,则被指间那微弱的火光替代。

她深吸一口烟,白色的烟雾在寒风中迅速消散,模糊了她的面孔,只有那一点坚持的猩红,像是她仅存的生命力在对抗着无边无际的严寒和孤寂。

她似乎在想着什么极深极沉重的心事,望着雨夜的虚空,完全没有察觉身后黑暗里的我。

那种沉溺其中隔绝尘世的姿态,让我心脏骤然收紧,几乎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病痛。

原来支撑她维持“一切都会过去”的这份平静与强大,需要如此深重的孤独,甚至这种方式去消化和宣泄。

我忘记了原本自己要做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像个躲在暗处的窥伺者。

突然,寒颤无法抑制地袭来,我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打破了这份死寂的平衡。

温屿猛地转过身。

猩红的火星瞬间被按灭在冰冷的栏杆上。

她推开玻璃门,快步走了进来,冰凉的雨气也随之灌入。

“秋白?”她的声音带着被惊扰后的喑哑,随即立刻转为清晰的担忧和关切。

“你怎么起来了?……在发烧?”她的手掌带着户外冰冷的气息,不容置疑地覆上我的额头。

让我全身僵硬的是她骤然靠近的气息。

那混合着雨雾和淡淡的烟草味以及那股熟悉的木质冷冽花香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将我包围。

她紧蹙着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虑,那份平日里精心维持的距离感在极致的担忧面前荡然无存。她的眼神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深潭,终于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存在。

正在生病的小姑子。

“有点渴。”我的声音干涩嘶哑。

“我去给你倒水,今晚就别回去了,去客房躺着。”她的语气带上了罕见的命令式严厉,动作却极其轻柔,几乎是半扶半推地将我引回了我的房间,“被子盖好。”

她不由分说地将被子拉到我下巴处,动作近乎有些仓促的粗鲁,却带着奇异的暖意。

转身去倒水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可靠和……

生动。

她把温水递到我唇边,看着我喝下。

又拿来了退烧药和冷水浸过的毛巾,她坐在床沿边,微凉的指尖重新探了探我的额头,又试试自己额头的温度做对比,眉头始终紧锁着。

那份属于她的清冷体香此刻在极近的距离下将我笼罩。

她专注的神情,眉宇间那份真实的焦虑,手指的微凉触感,以及她额前几缕被雨打湿后垂落的黑发,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种强烈而混乱的冲击,让发烧昏沉的脑子更加眩晕。

“还好,没有烧得太狠。”她像是松了口气,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脸颊。然后,她拿起旁边冷水浸过的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敷在我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刺得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样舒服点吗?”她低下头,凑近了些,眼睛在黑暗里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专注地看着我的反应。

那双平日深邃平静如古井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毫不作伪的担忧,清澈得几乎能望进她的心底,那份惯常的距离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心疼和焦急,她身上冷冽的香气和微弱的烟草气在温热的呼吸里变得奇异地亲密。

“嗯……”我含糊地应着,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无法喘息。

高烧的眩晕感和被如此近距离的冲击混合在一起,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身体像是被滚烫的岩浆和刺骨的寒冰同时包裹,感官却异常敏锐地捕捉着她的一切,世界只剩下了她的轮廓,她的味道,她冰凉的指尖触碰过我皮肤时的短暂战栗,她呼吸间微弱的湿润暖意。

那份压抑已久的、带着迷恋和疼痛的情感,在这病弱的时刻,在这暧昧的黑暗里,在她卸下所有防备只剩下纯粹关心的注视下,几乎要冲破喉咙。

不知过了多久,困倦终于盖过了意识。

我昏昏沉沉地睡去,感觉额头上那冰凉湿透的毛巾又被小心地更换了一次。她的动作那么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再次清醒,是在后半夜。

高烧的滚烫感退去不少,但喉咙的干涩和身体的酸痛依旧清晰,房间里亮着盏极被调到最低档的床头小夜灯,温黄的光晕只洒亮很小的一块地方。

温屿并没有在床边。

我的视线下意识地在房间里搜寻,立刻停驻在窗边那个单人沙发上,她蜷坐在那里,像个卸下所有重甲的孩子,微微歪着头,睡着了。

昏黄微弱的光晕勾勒出她沉睡中的侧影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两道疲惫的、浓密的扇影,平日里总是显得过分平静甚至严肃的唇线,在此刻放松下来,显出一种异样的柔和。

那本她今天在看摊开着,静静地搁在她并拢的膝上,她的左手随意地搭在书页的边缘,右手则轻轻地撑着自己微侧的脸颊,那个平日里强大到令人敬畏的温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因长久守候而沉沉睡去的身影,柔软得像一捧刚刚从图片上那座雪山顶端毫无重量的初雪。

暖黄色的灯光宛如月华,笼罩着她沉睡的容颜。

鬼使神差地,我轻轻掀开被子。

我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踏在云端般无声地靠近她,空气中只有她均匀轻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夜雨持续的低语。

我在她面前蹲下,身体因发烧后的虚弱而有些颤抖。

离得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在微光中的柔和光晕,近到能闻到她身上那冷冽木香彻底被雨夜的潮湿和守候的暖意混合后,形成的前所未有的温存气息。

我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沉睡的每寸线条,微蹙的眉心似乎因为睡眠而暂时抚平,挺直却不过分尖锐的鼻梁,还有那在微弱光线下显得异常饱满微微张开的唇。

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攫住了我。

理智退潮,只剩下最原始的渴望和积压的深情。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微弱的颤抖,伸向她靠着我枕过头的右颊边缘,那里似乎蹭到了点点不知是灰尘还是泪痕的极其细微的印记。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鼓噪,震耳欲聋。

指尖带着高烧初退后的薄汗和微凉,终于轻轻触碰到了她脸颊的肌肤。

就在这时,仿佛是被这微弱的异界触碰惊扰,又或许只是巧合,温屿那覆盖着浓密睫毛的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我的手指如遭电击,猛地僵住。

就在我惊恐万状,以为自己即将被当场抓包,被她冰冷疏离的目光审判时。

温屿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她的脸颊微微动了动,像是睡梦中被什么轻柔的东西蹭了蹭,带着点本能的困倦和不耐烦,她没有避开,反而下意识地,像只慵懒的猫在寻找更舒适的依靠位置一般,将脸颊在我的指尖上,依着自己的惯性,轻轻地、再轻轻地蹭了下。

她的动作那么模糊不清,完全沉浸在睡梦里。

那肌肤相蹭的触感极其短暂,却带着种毁灭性的、滚烫的真实感,狠狠烙印在我的指尖,瞬间焚毁了我所有残余的理智和自制力。

我猛地抽回手。

如同被最炽热的火焰灼伤,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要炸裂。

脸颊和耳根瞬间燃起滚烫,连额头刚退下的热度似乎都卷土重来,烧得我眼前阵阵发黑。

我做贼似的迅速退回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死死蒙住,像只被捉住尾巴的小兽。

黑暗中,只有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咚咚咚,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外面沙发上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发出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沉睡状态。

她什么都不知道。

黑暗中,我躲在被子里,偷偷将刚才碰到她脸颊的那根手指,碰在自己发烫的嘴唇上。

肌肤相触时那雪崩般的战栗感和她下意识依偎的温存,在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

那短暂到无意识的肌肤相亲,像是解锁了整本《晦涩诗集》隐秘扉页的密钥,在黑暗的角落疯狂书写着我无法宣之于口的诗行。

她只当我是她生病的小姑子,是昏沉中无意触碰到的温暖依靠。

但我知道不是。

这偷来的的暖意,这场发烧带来的意外火花,给我带来了短暂却足以重塑世界的生机与回响。

尽管我知道,黎明终将到来,阳光会照亮所有那些迷乱的幻梦。

但至少此刻,在这冰冷的黑暗中,吻着指尖残留的几乎已不可闻的馨香,我情不自禁地放任自己在这瞬间的暖痕和误解里,沉溺,沉沦。

像是读到了这本诗集中最美丽也最注定要被撕去的。

秘密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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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涩诗集
连载中六月雨未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