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低下头,继续整理。她抽出一本书,很旧了,封面几乎脱落。她准备用牛皮纸给它包个书皮。
这时,她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纸。
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上面有手写的内容。字迹稚嫩,看起来像是孩子的笔迹:
“妈妈今天又生气了,因为数学只考了92分。她说我不是她亲生的,亲生的不会这么笨。爸爸说妈妈只是气话,但我知道她是认真的。我想变成别人家的小孩,这样妈妈就会喜欢我了。”
纸的右下角,用铅笔淡淡地画了一个哭脸。
沈清拿着那张纸,看了很久。
书店前厅里,苏玥又回到沙发,重新拿起那本《夜晚的潜水艇》,橘猫安静地依偎在她身旁。
沈清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夹回书中,轻轻合上。
她想起十七岁那年,自己也曾往书里夹过纸条。写了些什么,已然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那本书在母亲清理旧物时被扔掉了,连同那张无人知晓的求救信号。
我们都在书里藏过秘密,沈清想。藏过不敢说出口的话,藏过无人可诉的疼痛,藏过对理解渺茫的渴望。那些藏在书页间的秘密,像一颗颗埋在心底的种子,有些发了芽,有些则永远沉睡。
而现在,她选择把这本书放进“如果你今晚睡不着”那一栏。
或许某一天,会有另一位需要这句话的人,翻开它,看到那张纸条。
然后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想的人。
中午,苏玥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微微一愣,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饿了。自从面试失利以来,她的食欲一直不佳,吃饭更像是在完成任务,只是为了维系身体的基本机能。
但现在,她是真的饿了。
沈清从后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根小葱和几片生菜叶:“我煮面,你吃吗?”
“我……”苏玥想说不用麻烦,但说出口的却是,“好。谢谢。”
“不谢。十五分钟。”
沈清走进厨房。很快,里面传来水烧开的声音,切菜的声音,油锅滋啦的声音。简单的、生活的声音,温暖而踏实,整个房间弥漫着朴实的烟火气,填满了苏玥那空虚的灵魂。
苏玥坐在沙发上,听着这些声音,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多久了?多久没这样吃过一顿热乎的家常饭了?这次不是商务宴请,带着精心准备的合同和略显严肃的谈笑;不是社交饭局,充斥着虚伪的寒暄和刻意的攀附;不是不得不参加的聚餐,被日程表上的红字和无法推脱的应酬所裹挟。在觥筹交错中强颜欢笑,味蕾早已麻木,心却越来越空,像被掏空的容器,装满了浮华却失去了温度。只是一碗面,漂泊在城市的灵魂,第一次有了归属感。
橘猫似乎也闻到了香味,蹲在厨房帘子外,尾巴轻轻摆动。橘猫似乎也闻到了香味,蹲在厨房帘子外,尾巴轻轻摆动。它那身毛茸茸的橘黄色皮毛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紧紧盯着厨房里飘出香味的方向,耳朵微微向前倾,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小爪子紧紧扒着地面,身体微微前倾,尾巴尖儿不时轻轻一点一点地拍打着地面,带着一丝期待和好奇,充满了对美食的渴望。
沈清回头瞥见橘猫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他放下手中的锅铲,从碗柜里取出一个小碟子。
“小馋猫,别急,有你的份。”
十五分钟后,沈清端出热气腾腾的面条,汤里飘着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蛋丝,每一口都是家的味道,是久违的温暖与踏实。
“简单吃点。”她把碗放在苏玥面前的小圆几上。
面条是手工的,粗细不均,但很筋道。汤是清汤,但很鲜美。
苏玥吃得很快,有些狼狈。等最后一根面条被她卷进嘴里,碗底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时,她才猛地停下动作,喘了口气。
“很好吃。”她放下筷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吃得太快了。我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条了,有‘家’的味道。谢谢你!”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沈清笑了笑,“哪来那么多规矩。你喜欢吃,下次我再给你做,做到直到你吃腻为止。”
苏玥愣了一下,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低头看着空荡荡的碗,仿佛还残留着汤的温度。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不用做到吃腻,”她抬起头,声音轻快了些,“我觉得……你做的面条,应该不会让人腻。”
沈清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这个评价感到满意。
“其实,”苏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一直以为自己挺独立的,不需要别人照顾。可今天才发现,原来被人关心,很开心。”
“独立和接受别人的善意,并不冲突。”她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人总归需要点依靠,哪怕只是偶尔。”
屋内安静而温馨,只有风铃偶尔在窗外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清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着。苏玥看着她,忽然想:这大概就是沈清的生活节奏。不赶时间,不追效率,只是认真地对待每一件小事。
“你每天都这样吗?”苏玥问,“在书店里,做饭,喝茶,整理书?”
“差不多。”沈清喝了口面汤,“有时有客人来聊天,有时去二手市场淘书,有时就在院子里发呆。主要还是看心情。”
“不觉得……闷吗?”
沈清抬眼看了她一下:“你以前每天开会、写方案、做汇报,不闷吗?”
苏玥噎住了。
“我只是换了一种闷法。”沈清淡淡地说,“但至少,这种闷法是我自己选的。”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苏玥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自己选的。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有多少是真正自己选的?读书时选热门的专业,那些被社会定义为“有前途”的方向,仿佛不选就会被淘汰,却从未深思过自己是否真的抱有热情;工作时选光鲜的行业,在写字楼里穿着精致的职业套装,每天挤着早高峰的地铁,听着周围人谈论KPI和晋升,表面看似成功,内心却常常感到空虚和迷茫;生活里选符合“优秀模板”的路径,按照长辈和社会的期望规划着未来,甚至连周末的休闲方式都是“应该”去的健身房或艺术展,很少有时间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那些选择,让她活成了别人眼中的“标准答案”,却渐渐模糊了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一层层枷锁将她牢牢禁锢。
每一步都正确,每一步都符合期待。
但那些选择里,有多少是出于热爱,有多少是出于恐惧?恐惧落后,恐惧不被认可,恐惧成为“不够好”的那一个?
“我……”苏玥开口,声音有些哑,“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在所有人眼中,苏玥是目标明确、执行力强、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她从不抱怨工作的繁忙,也从不向他人倾诉内心的疲惫,只是默默地将每一个项目都打磨得如同艺术品般精致,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目标和结果,没有丝毫犹豫和迷茫。
但真相是,她只是很擅长完成别人设定的目标,很擅长在既定轨道上奔跑。
至于那条轨道是不是她想去的方向——
她从未问过自己。
沈清放下筷子,看着她。目光很平静,没有评判,没有同情,只是淡然地注视。
“那就慢慢找。”她说,“书店别的不多,就是时间多。”
苏玥低下头,“我可能……”她听见自己说,“我可能会常来。”
“想来就来,这里永远欢迎你。”沈清站起来收碗,“但记得,这里没有KPI,没有绩效考核,没有晋升通道。”
苏玥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想笑,却带着一丝苦涩。“没有KPI的地方,”她低声重复着,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的重量,“听起来像是一种奢侈。”
沈清收拾好碗筷走向厨房,走到一半,回头补充:
“当然,也没有裁员通知。”
苏玥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钟表的滴答声和偶尔从窗外传来的鸟鸣。
阳光落在她的膝盖上,暖洋洋的。
橘猫趴在她的腿上,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苏玥伸手,指尖在柔软的毛发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确认某种真实的存在。
轻轻抚摸着它温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
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什么。
但也许,她害怕惊醒的,是那个沉睡太久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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