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晚没有星星,但有怪物

“妈妈,妈妈,”小女孩牵着妈妈的裙角停住脚步,亮晶晶的眼神粘在橱窗下不来,“我想要那个蛋糕。”

“不行。”刷着短视频的女人头也不抬地拒绝了。

她仰头看到不耐烦的妈妈,委屈地一撇嘴巴,拉着母亲的手蹲到地上抽泣起来。

“吵死了!有什么好哭的?”女人甩开她的手,揉了揉被小孩子的哭声闹得脑瓜子疼的太阳穴,“好不容易有空休息一下,早知道你这么讨人嫌就不带你出来玩了,走,跟我回家。”

女人拽了一下没拽动。

“走不走?走不走?”女人看着只会摇头大哭的女儿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就待在这里继续哭吧,最好让晚上的怪物把你这种不听话的小孩吃掉,妈妈不要你了!”

她还是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哭累了,发现模糊的视线里到处都没有妈妈的身影,她揉着眼睛爬起来,一步一步在陌生的世界里走着。眼角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干了,只剩下连着乳牙与舌头的口水混着鼻涕扯出一片混乱,与哭喊声一同组成属于小孩子的“装腔作势”。

她不要被丢掉,她不要被怪物吃掉,不要,不要,不要。妈妈一定是在骗人,可是天真的黑了,她真的要被丢在连星星都没有的晚上了。

为什么晚上会没有星星呢?童话书里不是这么说的啊。

……

妈妈。妈妈。

……

她错了,她再也不敢了。她不想要蛋糕了。她会做一个乖孩子的,妈妈什么时候能来接她?

……

妈妈不会回来了。因为她不听话,是个让人讨厌的孩子,所以妈妈已经把她丢掉了。

会来找她的,只有怪物了。

只在夜晚出现的怪物,是不是曾经也和她一样,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是不是被抛弃的自己,已经是一只不应该存在的怪物了?

……

它长得真丑呀。送给她的花也丑丑的。所以它才只在晚上出来吗?这样大家看不清它的样子,就不会被它吓到了。

它是一个像【妈妈】一样温柔的怪物。

“我可以叫你阿花吗?”

她在一个湿滑黏腻得像被眼泪浸染过的怀抱里,安心地搂着一支大王花睡着了。

……

“阿花,你看这个!唔……”

任何一位母亲,在看到自己的孩子上一秒还在与一个丑陋的怪物开心地交谈,下一秒却因为隔着玻璃看见自己而带着畏惧的神色往怪物身后缩了缩时,都会被这一幕荒诞到不知道说什么。

“不好意思,到打烊时间了还来麻烦您,”何彦安双手合十,在柜台与老板交涉,“作为补偿我们会多买一点的。”

“没事,长这么大这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蛋糕店老板挥挥手,让他们随意,“你们年轻人这些什么来着?[构建力]?真是一个比一个新鲜啊。”

“你们是干什么的,怎么能让这种东西靠近我女儿?”回过神来的女人一开口,便是质问正好站在她边上的李凌帆。

啊…习惯性用指责来宣泄情绪,这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人格画像。根据他以往的观察,这种时刻任何的辩解都会被神奇地克苏鲁化,以他自己都不认识的形态成为对方口中的罪状。

因此,李凌帆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拐了个弯。

“…弗洛伊德说过,梦是**的满足。他认为梦是一种?潜意识的活动,通过伪装的形式来实现被压抑的**。”他像是低头自语般说道,“所谓的[构建力],大概也就是更具有现实力量的‘做梦’而已。”

做得不够好便会被妈妈抛弃,她以后会很努力地做到让妈妈喜欢的。可是,什么才叫“好”?这份混乱不清的恐惧具象成了一个怪物的模样。就算她变成了不被妈妈喜欢、只能在夜晚徘徊的“怪物”,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在梦里,一切常识都有可能被颠覆,因此一切被常识所遮掩的愿望都脱下了假面。有的时候,倒吊人看到的世界或许更为真实。

“什么被压抑的**,”女人皱着眉头不悦道,“不就是一块蛋糕而已么,至于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李凌帆叹了口气,打断她势要喋喋不休的抱怨:“整整三个小时,她都认为你把她丢了。”

“那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而已,谁让她不听话的。”女人不以为意,“她爸给的那点生活费本来就不够用,还闹着要买那个蛋糕,都饿死得了。”

“你有向小芊解释过这些吗?”他问。

“……没有。”女人被噎了一下。

“如果你真的认为是蛋糕的问题,那么你跟我解释这些,与跟小芊解释买不起蛋糕,这两件事有什么不同吗?”李凌帆其实并不疑惑地问她。

女人偏过视线,但并没有被难倒,很快就解决了问题:“这么大了连家里什么状况都不知道,还要我说,也太不懂事了,以后到了社会上怎么生存?我就是平常任劳任怨太宠她了,早该这样罚一罚她了,叫她多长点记性。”

“而且我一直在不远处看着,又没真的丢了她。这么热的天不去吹空调,陪她在这里晃,哪个家长能做到像我这样?”她凑近了指着自己脖子上的汗珠,生怕他看不见,扬起嘴角催促道,“别以为我每天做家务就不看新闻了,根本就没有这么小的孩子有[构建力],那怪物肯定是别人的,赶紧把它从小芊旁边弄走,你们别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

她说的没错,今天确实很热。

李凌帆也感到有几滴汗顺着额头滑下,挤进睫毛的缝隙,染得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视线变得模糊不清,黑夜里街边路灯的光晕,一时间竟像是与他大学寝室里断电后并不护眼的台灯重合了。

……

“人的本质在于理性的自主性,每个人都可以通过理性思考来遵循普遍的道德原则,而不受外在因素的随意摆布。因此,人具有内在价值和尊严,值得被尊重,是目的而非手段。”

“噗。你那是什么老掉牙的唯心主义观点,”他的室友南核大笑着揽住他的肩膀,一只手翻着到了期末周还崭新的思政课本,指着上面一行字,“来来来看这里,跟我一起念,‘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他跟着念了一遍。“然后呢?”他问。

“什么然后然后的,”南核觉得这人真有意思,“就是说人是被社会塑造的,你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是什么身份,遇到了什么人,这些才决定了你是谁。世界是唯物的,哪有什么先天的理性,我觉得那个说我民科的物理老师就没有。”

“哦。”他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

南核习惯了他这样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回想起刚才的自己,顿觉自豪地把书一扔:“我靠,我的哲学造诣已经无敌了,完全不用复习。”

最后,期末思政95分的李凌帆向思政60分的南核真诚地请教心中的困惑:

“你觉得,像这样粗暴地利用孩子对母亲本能的依赖来达成驯服目的的行为,是正确的吗?”

闻言,女人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低头沉默片刻,她突然像是受了刺激般朝他瞪去,眼珠四周扩张的血丝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要把谁密不透风地死死缠住——

“你在指责我?!你懂什么?你凭什么?”她骤然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穿玻璃,“你知道我每天有多累吗?她吃我的、用我的,什么事也不用操心,她能有什么自我?凭什么要我去迁就她?谁迁就过我吗?你们不过是都在欺负我罢了,怎么没人去指责她那个成天回到家只会躺着让人伺候的爹?”

“说到底,我过得这么辛苦,还不都是她害的!”

女人的语言开始颠三倒四地重复,到后来尽是些诅咒与怨恨,好似某个角落千万年积蓄的污水突然在这一天被人无意从草皮之下翻出来,发出令人猝不及防的恶臭。

啊,他还是搞砸了。

都怪天太热,汗都从眼睛流到脑子里去了。明明像考那张95分的卷子一样就好,如果他刚刚写下向女人低头服软的标答,就能够通过考试了。没有好心的思政老师像捞南核一样捞他,现在他要挂科重修了。

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他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弓着身子歇斯底里的女人,是由无数个被困在同一个结构位置的印章一遍遍压上去而成的图案。

从女人破碎的咒骂中,大概可以拼凑出这样一个事实:她在同样幼小的年纪被漫长而扭曲的权力反复碾碎了爱与被爱的能力,被如此塑造的奴隶身份在父权制的家庭结构中进一步延续,直到又一个全新的生命不小心被卷入这腐朽却不停转动的齿轮中,榨出了足够丰富的机油,她才终于脱离了仅由苦难喂养的发育不良,获得了令人得以喘息的、真正的【权力】——于是新一轮的驯养开始了。

她错了吗?她没错吗?她只是在别无选择的愚昧中继承了错误。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怪罪都失去了意义。

对于执行着被“他者”定义的“自我”的人来说,错误的只有错误本身。

……他们都一样。

这才是正确的。事实才是正确的。

李凌帆紧了紧垂在身侧的双手。“抱歉。”他说,尽管他的声音被淹没。

当他深吸了口气,想提高音量再说一次“对不起”的时候,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不要道歉。”

……《局外人》中,默尔索在炎热的太阳下失手杀了人,因为没有为母亲去世流泪的罪行被判处死刑。而他在炎热的月亮下说的蠢话,却被何彦安轻飘飘地赦免了。

何彦安站到他身旁,直视着女人:“或许您没注意到,蛋糕店玻璃的隔音效果并没那么好。”

何彦安:收集cg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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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晚没有星星,但有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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