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睑垂下去,他沉默着,刺猬收回间歇性乱飘的注意力,跟肖蕊一道看着阿韧,等待他的回答,他也很好奇,这位新任的老大会怎么选。
就在众人各自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却在同一个时间同一片空间内一起沉默的时候,叮一声,电梯到达的声音及时响了起来,刺猬撇嘴,肖蕊叹气,这电梯可真是太会挑时候了……跟他们相反,阿韧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可以暂时逃避这个尖锐的问题他真的感到有点庆幸。
“先出去吧。”少年的声音不惊不喜,他迈开长腿走了出去。肖蕊和刺猬对视一眼,刺猬耸了耸肩,两人分别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名叫无奈和扫兴的两种情绪。
刺猬追着阿韧走了出去,他选择把刚才那个让阿韧犯难的问题先抛掷脑后,“老大,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
“马上你就知道了。”少年浅笑着,眼里噙起一丝神秘。
电梯里只剩下了肖蕊,姑娘深深地看着阿韧挺拔中却略带一丝孤单的背影,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化成一颗种子,埋进了她心坛底。
她转念,想到金枝小姐还在的时候,少年的背影和现在完全不同,就连走路的姿势也不太一样。那时候的他,和身旁吊儿郎当的刺猬有点像,会稍微弓着一点腰,双手有时候插在裤兜里,下半身爱穿紧口的黑裤子,头发会扎成一朵短短的爆炸花马尾,走起路来步子稳而轻快,虽然不像小混混那样,脚底仿佛踩了一长串连绵的云朵,一起一伏,身子一颠一颠,但是却和他们有着同样慵懒的步态和神情,好像除了他目光所及的那个女孩子之外,对其余任何事情他都不怎么上心。
肖蕊眼睛里一丝光波流转,那样的阿韧,就好像……因为有强大的金枝在身边,所以他可以不去在乎其它事,只要保护好他身边需要保护,也想要保护的小姐就可以,那样的他,有些像个孩子呢!
但是在那份慵懒之中,她记得,阿韧的目光又总是认真的,慵懒的表象和认真的底色,受人喜爱的猫咪们似乎也是这样。但是有时候他过于的认真也会让她们感到头痛,比如不小心触及到底线的时候,阿韧从来都不会解释,而是会在一瞬间脾气爆炸,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不是太重要的时候都会这样。
在这一点上,虽然觉得不礼貌,但她还是和刺猬在私底下发表过相同的意见,觉得阿韧这样很幼稚,不管金枝在的时候,还是现在不在了之后,他的这一点都没变过。但是她又觉得庆幸,或许是自己和刺猬这两位队友带给了他安全感,这安全感不是很多,但足够让阿韧这小子保留充满孩子气的那最后一面。
“肖蕊,快点啊,干嘛呢?”
刺猬抓着那根一路被盘问了好多次,张牙舞爪的手工“狼牙棒”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待在电梯里迟迟不动的肖蕊。思绪被蓦然打断的肖蕊小幅度颤了一下身子,随即,她笑着跟了出去,“来了!环境太漂亮了,不小心就看呆了。”
她随口扯谎,刺猬不仅没听出来,还颇为赞同地附和:“果然你也是,我刚才走出来也被惊讶到了,这里阳光好充足,装修也挺气派,跟下面完全不一样。老大刚才说这边住的都是最有钱的人,今天我算是见识了一次。”
“淡定一点,这里还只是外面,顶层随便一户人家屋里屋外的装修都是很讲究,也超级有看点的,名设计师们的作品风格你待会儿从那些屋子的外面就可以充分感受到。”阿韧笑着调侃,刺猬期待得眼睛都放光了,他迫不及待地扭头开始寻找附近的人家。
和阴暗逼仄的地上城和见不到太多阳光的电梯底层完全不一样,阳光从这条走廊侧边和顶部的大玻璃窗中毫不保留地打进来,照得走廊很明亮,照在人身上感觉暖暖的,坏心情都被蒸发掉了不少,不带任何异味的风从打开的几扇窗户中吹进来,轻轻撩起几个人的发丝之后又迅速溜走,还贴心地携走了几分积郁的烦恼。
肖蕊理解为什么阿韧说这里的房价最贵了。
她拢了拢鬓边被吹散的头发,手习惯性地往后摸,却抓空了,肖蕊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剪掉了从小留到大的长发,她看着明媚的阳光,眼底却浮起一大片阴霾,(小稃……)
喜欢的人,总是能在各个时间和物理的间隙中溜进你的脑海里,唤醒被迫尘封的记忆,周而复始,变成一块祛不掉的顽疾,时刻影响着心脏和大脑,最后甚至蚕食掉一个人的性命和完整的灵魂。
如果想要彻底剔除这个顽疾,只有用另一件事或者另一个人来把它完全挤出自己的思维和情感世界里,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一丝胡思乱想的空间,但人类并非不知感情的机器,所以忘记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更何况,肖蕊的心里还有喜爱和眷恋浓浓残留。
那是风吹不散的阔河。
绿色的身影在眼前慢慢浮现,单薄却平展的肩膀,看似脆弱,却温柔又坚定的眼神,还有藏在单纯无害外表下的那一丝智慧的笑容和狡黠的眼神,而且还是罕见的黑色调狡黠,和她,一样呢……那个柔弱得风一吹就仿佛能被折断的少年,却能牢牢拴住她的心,带给她莫名的安稳感。
有小草在的地方,花儿才不会因为孤单,随便就被风吹折腰。
肖蕊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在心里汇聚成当初溺死他的那一片汪洋。
每一滴海水都是他,每一滴泪水里都映射着他,他无处不在,却又无处觅踪,只剩她一个人,时时刻刻在看不见的海水里挣扎,拼命往海面上浮动,用尽全部的力气来呼吸,活着,思念和爱。
(你好坏,坏透了!比巨美玛公国那帮制造病毒的人还坏!)
窗外的阳光照亮了少女的眼眸,晶莹的泪水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像两颗最纯净无瑕的海蓝宝,纵使见过了万般罪恶,依然不染纤尘,这就是当初一次次撩动小稃心弦的纯净。
(小稃,如果你还在,一定会很喜欢这里的阳光吧?植物都是很喜欢晒太阳的。如果你还在,就可以跟我坐在草坪上一起感受这里的风了,它吹过我的头发,像你的手拂过去,又使坏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你这个人,其实有点坏,但是又坏得不明显,跟我一样。小稃,陈合稃,我好想你,我看一草一木,一土一瓦,都是你,可惜这风不是你,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全部都……终究不是你。)
(我恨你,你突然出现,撩动了我尘封十几年的心水,却又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在秋风里,等那个再也等不到的你。)
(你好狠毒!)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控制不住地往下流,肖蕊吞掉了自己哭泣的声音,她别开脸,不愿意让伙伴发现自己在哭,突然一抹鲜嫩的草绿色出现在她眼前。
肖蕊怔愣地眨眨湿眸,眼前不属于自己的手上躺着一瓶香水,香水是草绿色的,被装在很普通的透明瓶子里,就连瓶身都是再常见不过的圆柱体,有两个拇指那么粗,但是这简单的设计反而更衬得里面那抹绿色惹眼球了。
肖蕊下意识伸出手去接,阿韧手一抬,呲一下香水被轻轻喷在她掌心里,接着瓶子也稳稳地飞落过来。
苦中带着淡淡芬芳的特殊气味从掌心中传进鼻尖,肖蕊的眼睛里出现一道光彩,这是青草的气味!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合拢的两只手掌心里站了一个小小的陈合稃,他正在对她打招呼。
她笑着看向把香水抛给自己的阿韧,阿韧脸色有些奇怪地对她点了点头,“这是岚家新研发的蓝星系列中的青草味,你应该会喜欢。”
肖蕊又恍惚了,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阿韧,身姿笔挺,红发耀眼,感受到她痴痴的注视,阿韧毫不犹豫地转身继续往前走,刺猬眼神晦涩地快速看了她一眼,而后也一道转过身跟上了阿韧的步伐,两个人说说笑笑着缓步前行,仿佛刚才安慰肖蕊的动作不过是一丝轻风穿堂而过,不留痕迹的同时,恰好撩动了某个人的心弦。
少女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熟悉又不熟悉的队长,他的背现在已经不弯了,收口的裤子也改成了直筒,走路的步态不再轻快,反而变得沉稳了很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又长高了一点,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将他的红发不断吹拂起来又落下,再吹得飘起来,像一簇不停摇曳的火焰,像一团燃烧的青春和一团鲜旺的生命力。
等到他老了,头发稀疏,再也飘不动的时候,这团象征着青春和生命的火焰也该熄灭了吧?因为那时候他的身体里要没有柴火了。
而且,谁说青春只能用来形容十几岁的孩子呢,只要心里还有着旺盛的生命力,那那个人的青春就肯定还在。
肖蕊被自己胡乱发散的思维逗得勾起唇角,她突然想起来,自从金枝不在了以后,阿韧就逐渐没再扎过头发了,只是会定期拜托她和刺猬修剪,但却一直固定保持着可以扎个揪揪的长度,就仿佛在等待谁来帮他拢住一样。那头没有再被拘束的红发,和少年逐渐变得沉稳的步态和表情相比,反而越来越张扬,热情,活泼。
她记得,阿韧以前的头发好像总是金枝给扎住的。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个疑问,既然是保镖,阿韧之前为什么一触及底线脾气就会爆发,完全没有保镖该有的稳重样子,难道是金枝小姐一直都太宠他了吗?毕竟他说过他们两位是青梅竹马,这样的话也能理解阿韧为什么之前会像个小孩子了,因为在她看来也是,金枝小姐虽然表面上文弱瘦小,但内核真的稳定而强大,是个值得依靠的对象。
她把她心爱的保镖少年宠到意外失去她以后,才被迫开始成长,才懂得要承担,要独自面对世间险恶。
现在的他,才分明像一个保镖了。
只有阿韧自己明白,他生在底层,时不时游走在底层,会帮他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处理那些狡诈难缠的市井杂侩,尽量不让她亲自走下泥潭里脏了鞋子,不让恶心滑腻的泥鳅碰到她的身体,而小姐站得高,看得远,会帮混沌的他指明前进的路,他和小姐,其实谁也离不开谁。
不过,即使他努力捧住她的脚,不让她脏了鞋子,那位调皮的高贵精灵也总是愿意提起裙摆来,和他手牵着手,一起在泥潭里一步步地往前走,累了,突然一下子跳到他的背上,把他当最舒服的一只枕头不说,还每每要在临睡前给他指明初升的太阳和正确的方向。
……
走出长廊,外面是人工填土制造的旷野,有一排西式的敞篷马车等在亭子里,颇有一股复古的味道。阿韧租了一辆马车,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肖蕊被第一个扶了上去,刺猬看着这种几百年前的古董交通工具,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老大,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啊?”
少年一个翻身轻巧地跳去驾车的位置,他逆着光,刺猬只能看到他红发的轮廓和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去夏候府,我的主雇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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