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得刺眼。
林听屿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双手交握抵在额前,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湿透的衣服已经半干,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混合着海水、血迹和雨水的气味。肋间的刀伤简单包扎过,但血还是渗出来,在浅色衬衫上洇开一片暗红。
"林哥......"周小野拄着拐杖在他身边坐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医生说手术还要一会儿......"
林听屿没动,也没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眼的红灯,仿佛要用视线将它烧穿。
姜临夏从走廊尽头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她的头发还滴着水,脸上的妆早就花了,但眼睛亮得惊人。
"张队刚来电话,"她压低声音,把其中一杯咖啡塞给周小野,"刀疤刘撂了。承认四年前就是他带人伪装宋迟声'自杀'的现场,昨晚也是他绑架宋迟声,逼他录假口供。"
周小野倒抽一口冷气:"那陈某......"
"证据确凿,已经批捕了。"姜临夏的嘴角勾起一个锋利的弧度,"我在警局的朋友说,他们从刀疤刘手机里找到了和陈某的通讯记录,还有转账凭证。足够钉死那个王八蛋了。"
林听屿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宋迟声的伤......"
姜临夏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后脑的伤口感染了,加上失血过多和胃部旧伤......"她说不下去了,用力咬住下唇。
走廊陷入死寂,只有远处护士站的电话铃声偶尔响起。
林听屿站起身,走到窗前。雨还在下,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将外面的霓虹灯光扭曲成模糊的色块。四年前,他也曾这样站在医院的窗前,看着同样的雨,等着永远不会再醒来的宋迟声。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手术室里的人还活着,还在呼吸,还在为生存而战。
"他会没事的。"林听屿突然说,声音低沉而坚定,"他比我们想象的都坚强。"
姜临夏和周小野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她们都记得四年前那个雨夜,林听屿抱着宋迟声的"遗物"在码头呆坐到天亮的模样。那时的他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
而现在,尽管疲惫不堪、满身伤痕,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
三人同时转身。主刀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轻松的表情:"手术很成功。患者生命体征稳定,但需要转入ICU观察48小时。"
林听屿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像是绷了太久的弦终于松开。他伸手扶住墙壁,才没让自己跪倒在地。
"不过......"医生犹豫了一下,"患者有轻微脑震荡,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和应激障碍,什么时候能醒还不好说。"
"我们能见他吗?"姜临夏急切地问。
医生摇摇头:"现在不行。等转入ICU后,每天有固定的探视时间。"他看了看林听屿肋间渗血的绷带,"倒是你,需要重新处理一下伤口。"
林听屿摇头:"我等。"
医生叹了口气,没再坚持,转身离开了。
三人在ICU外的等候区安顿下来。周小野的腿伤因为今晚的奔波又开始疼,护士给她拿了止痛药。姜临夏不停地刷着手机,实时关注着陈某被捕的新闻发酵情况。
"看这个!"她突然把手机递到林听屿面前,"《文学界震动:知名作家陈某涉嫌雇凶杀人被捕》......已经上热搜第一了!"
林听屿扫了一眼屏幕。新闻配图是陈某被押上警车的照片,脸色灰败,早已不见往日的儒雅风度。
"还有这个,"姜临夏划到下一篇报道,"《反转!四年前'自杀'作家宋迟声现身,证实遭构陷》......舆论已经彻底转向了!"
周小野凑过来看:"评论区怎么样?"
"爆了。"姜临夏咧嘴一笑,"全是道歉和支持的。有人甚至发起联名请愿,要求重印宋迟声的所有作品。"
林听屿没有加入她们的讨论。他的目光穿过走廊,落在ICU的玻璃窗上。透过那层薄薄的屏障,他能看到里面忙碌的医护人员,和病床上那个安静的身影。
宋迟声。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滚了四年,像一块烧红的炭,既灼痛他,又让他无法放手。
护士走过来,递给他一套干净的病号服:"你得换身衣服,才能进ICU探视。"
林听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那身血污交加的湿衣服。他点点头,接过衣服去了洗手间。
冰冷的水流冲刷过他的脸,带走一些疲惫。镜子里的男人陌生又熟悉——眼角有了细纹,眉骨的疤痕淡了些,但眼神比四年前更加锋利。他解开衬衫,肋间的刀伤已经止血,但看起来仍然狰狞。
简单清洗后,他换上病号服。纯棉的布料柔软舒适,带着消毒水的气味。当他回到ICU门口时,护士告诉他可以进去了,但只有十分钟。
"他还没醒,"护士小声提醒,"不要有太大动作。"
林听屿点点头,轻轻推开了ICU的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宋迟声躺在中央的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管子和导线,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他的头发被剃掉了一小块,露出缝合的伤口,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后脑。
林听屿轻轻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宋迟声的手。那只手冰凉纤细,静脉清晰可见,手背上插着输液针,贴医用胶布的地方已经泛红——宋迟声的皮肤一向敏感。
"结束了。"林听屿低声说,拇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手背,"陈某被捕了,刀疤刘也招了。你的名字......洗清了。"
病床上的人没有反应,只有监护仪上的波纹平稳地跳动着。
林听屿俯身,靠近宋迟声的耳边:"你写的《永夜航船》,姜临夏找到了完整版。读者都在等结局......"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我也在等。"
窗外的雨声渐小,黎明的微光开始渗入云层。ICU的玻璃窗上,雨滴折射着晨光,像无数细小的星辰。
林听屿看着宋迟声平静的睡颜,想起四年前他们最后一次完整的对话。那时宋迟声刚完成《灯塔与星辰》的终稿,兴奋地拉着他讨论新书的情节。
"灯塔为什么孤独?"宋迟声当时问,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因为它太高了?"林听屿随口猜道。
宋迟声摇头,笑着说:"因为它见过太多谎言之船。"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一个预兆。当时的宋迟声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却选择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一滴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林听屿愣了一下,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他急忙用袖子擦掉,却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哭什么。"
林听屿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半睁的眼睛——那眼睛因为虚弱而显得雾蒙蒙的,但确实是清醒的,带着宋迟声特有的那种安静的光芒。
"宋迟声?"林听屿的声音发抖,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宋迟声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他的目光缓慢地扫过林听屿的脸,在眉骨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林听屿按下呼叫铃,同时俯身靠近:"医生马上来。你别说话,保存体力......"
宋迟声摇摇头,艰难地抬起没插管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林听屿立刻会意,从床头柜找来纸笔,小心地垫在宋迟声手下。
宋迟声的手抖得厉害,但还是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几个字:【灯塔还亮着吗?】
林听屿的喉咙发紧。他点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亮着。一直亮着。"
宋迟声的嘴角微微上扬,又写了几个字:【这次不走了。】
医护人员匆匆赶来,开始检查各项指标。林听屿被迫退到一旁,但目光始终没离开病床上的人。宋迟声已经再次闭上眼睛,但监护仪上的波纹变得更强更有力,像一首无声的乐章。
医生检查完毕,转向林听屿:"情况比预期的好。他需要休息,但已经脱离危险了。"
林听屿长舒一口气,感觉一直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落地。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宋迟声,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医生叫住他:
"你是家属吗?需要填一下表格。"
林听屿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是。"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四年了,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这个身份——宋迟声的家人,他的灯塔守护者。
窗外的雨停了。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ICU的玻璃窗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林听屿填完表格,走出ICU,看到姜临夏和周小野在走廊尽头冲他招手,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走过去,接过姜临夏递来的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刚发布的新闻:《真相大白!宋迟声作品将全面再版,结局终见天日》。
"看这个,"姜临夏划到评论区,"读者都疯了,全是求签名版的。"
周小野笑眯眯地补充:"出版社说,等宋迟声康复了,想办个复出签售会。"
林听屿看着那些热情洋溢的评论,想起病床上那个虚弱但倔强的身影。他知道,对宋迟声来说,读者的认可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真相本身——那道终于刺破谎言迷雾的光。
"他会好的。"林听屿说,目光越过她们,看向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我们都会。"
走廊的广播突然响起轻柔的音乐,宣告新的一天正式开始。远处,ICU的门开了,护士推着药车走出来,脸上带着忙碌但愉快的表情。
在某个安静的病房里,宋迟声再次睁开了眼睛。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痕。他微微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仿佛知道,有人始终在那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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