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褀兰精心准备的蛋糕被吃得只剩下碟底一点悬浮的奶油，雅各布才感觉到刚刚骤然消失的味觉慢慢恢复过来。
在这个节点，朋友准备的礼物起到的作用远远不止于一个蛋糕本身。雅各布想，他必须认真地再感谢一遍褀兰。
出神之际，敲门声忽尔响起。
咚。咚。
两声蜻蜓点水的轻柔回响，若非耳力好，几乎捕捉不到。
敲门就是要令里面的人察觉，偏要轻敲，多此一举，一听就知道是麦希吾的风格。
他的兄长一贯寡廉鲜耻，喜欢在毫无意义的地方伪装自己的体贴，却不知道藏起狐狸尾巴。
事先知道自己会面对谁，雅各布开门的时候自然没有好脸色，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
门外的青年却与阴郁的他截然相反。他随意地垂手站着，却不显散漫，脸上挂着自然而恬静的笑容，唇角微勾，好似一幅发光的名画，可以在首都星规格最高的拍卖会上拍出历史最高价。
即便看出雅各布的不悦，他也并没有觉得尴尬，那双眼睛聚焦在他脸上，含着一汪秋水，无比深情。
麦希吾默默看着他，雅各布默默地移开眼睛。
一阵无言后，麦希吾突然说：
“对不起。”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对着雅各布，湖蓝的漂亮瞳仁中神情认真，语气真挚。
换一个人，或许会接受他的道歉。但站在他面前的是雅各布，雅各布·费舍。
这句话只会火上浇油。
雅各布蹙起眉：
“你什么意思？”
“因为我觉得我应该向你道一次歉。”
麦希吾低垂着浅金的羽睫，缓缓解释道：“是因为我想要留在指挥系，你才被迫转系，最后日程表排满，以至于不得不放弃家里的课。
“雅各布，我知道你更想在指挥系进修。你想不想再转回去？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你有这个心思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和父亲说，我想他会回心转意。”
雅各布静静端详着对方，听着他说完。
哈。
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低沉地，带着一些自己也无法分辨的莫名情绪。
麦希吾原本像是还有话要说，在听到他叹气后却静了下来，只是看着他。
雅各布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转系是因为你？麦希吾，你在学校里扮演救世主扮上瘾了，就以为所有人都得敬佩你，爱戴你，吹捧你，把你当做星日去崇拜吗？我是不是还得感佩你想要拯救我于水火的良苦用心？”
到底是因为谁泄露消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老师才会知道他私人的决定？到底是因为谁的突然回归，他才总是被置于风口浪尖，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苦情剧目的主演？
明明清楚一切，怎么还有脸在他面前假惺惺地装好人？
雅各布讨厌蠢货。他懒得分说：
“收起你的假好心，在我这里它们没用。”
“雅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想要救谁，也没觉得自己是救世主。”麦希吾连忙辩解：“我只是觉得——”
但是看着雅各布，那些想说的话又止在嘴边。
最后只是一句：
“对不起。”流畅得像练习过千百遍，但是毫无意义。
雅各布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我听到了，但是我不接受，劝你最好打消让我原谅这个念头。现在，你可以走了吗？我想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麦希吾脸色有些暗淡，眼神欲语还休，最后却说不出哪怕一句话。
对话在此中止。
因着这一天的窝火遭遇，雅各布连着几天在家都坐如针毡，虽然尚未开学，他还总是找着不一样的借口去学校，预习课程，监修机甲，观看赛事录像。
祺兰是常住寝室的，每每看到他来校，再联想到自己一塌糊涂的学业，都焦虑不已。
而开学测试的方式公布之后，他的焦虑更是指数增长。
机甲作战系开学的第一节课，要在远高于星日实际辐射五倍以上的模拟日光下肃立一个上午，期间需要维持军姿，仪容仪表也需注意，不能流汗——要通过精神力控制自己的躯体反应。
条件非常严苛，但是对于已经升入三年级、经验丰富的老生来说，努力一下是可以完成的。
褀兰并不在此列。
他一开始就不想当机甲单兵，只是作为继承人被要求如此。如今爵位已经不是他的了，他又何必在水深火热的环境里蹉跎时间？
早两年的时候他就想转系去后勤，可最后还是没能迈过原系排名前40%的门槛，与转系资格失之交臂。
他的体能不好。
收到消息第一时间，祺兰就向雅各布连发数条通讯，话里话外都在哀叹自己多舛的命运。
雅各布爱莫能助，只能提供一些忙里偷闲的小技巧。
在祺兰提着心脏的紧张和雅各布脚不沾地的忙碌之中，日子一天天翻过，开学日到了。
早晨七点，两人都抵达模拟训练场。
雅各布是第一个到的，早早在规定区域待命，军姿标准。
半小时后，褀兰也从更衣室走了出来，正要与他打招呼，注意到教官森寒的眼神，讪讪闭嘴，站到雅各布身边。
训练还未正式开始，教官管得宽松，褀兰便与雅各布借着精神力耳语。
主要是借助雅各布的精神力。
精神力是判断一位机甲操作者能力上限的重要指标，从E到S划分为六个等级，以S为其中翘楚。
褀兰只有B级精神力，能够用精神力稍微辅助操纵机甲就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了。
而雅各布作为S级精神力拥有者，可以利用它们做到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事，不仅可以对机甲进行细致入微的意念操控，还能主动与他人的机甲建立精神链接，虚空交流。
此时，雅各布就用他的精神力建起一条交流渠道，好让彼此说会儿“悄悄话”。
褀兰忧心忡忡：‘哎，今天居然是赛迪尼，我们有的受了。’
赛迪尼是机甲作战系出了名的魔鬼教官。
她的武器是一条金属长鞭。一旦发现学生偷懒失误，她就会从腰上解下鞭子，免费送人一抽。
褀兰数次领教过她的教鞭。那滋味相当可怕。
雅各布想了想：‘昨天告诉你的技巧，你试过了吗？有用吗？’
‘有用。但是你知道我什么水平，我撑不过一上午。’褀兰懊丧着。
雅各布没有回答，因为训练即将开始，赛迪尼已经步入方阵开始巡视。
等赛迪尼越过他们这一排，他才开口道：‘如果你撑不住了，眨一下左眼。’
‘嗯？还有办法？？我怎么不知道雅格你还有这种救人于无形的秘诀——’
模拟训练场正中，嘹亮的哨声响彻全场。
褀兰还没说完，只听到雅各布留下最后一句轻轻的耳语——‘忘记说了，谢谢你的蛋糕。’随后切断了链接。
因为是代麦希吾送的，褀兰自己都快把这事儿抛在脑后了，此刻听雅各布一提才忽地反应过来，再想说话却来不及了。
哨声暂歇，“第一节课”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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