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个饭都要一直玩手机吗？”
高级西餐厅里，靠窗最佳观景位坐着两个女人。
年长那位戴珍珠耳环与项链，珠子成色莹润、个头饱满，价值不菲。女人雍容端庄，发髻收拾得也是一丝不苟，高颅顶高额头深邃眉眼，是那种一眼能看出年轻时是撕拉片女王的有钱人。
年轻那位眉眼与她几分相似，不过五官更柔和、更有灵气，头发微卷，用丝巾松松收束，拢在胸前。乌黑发色反衬肤色的莹白，虽然没戴首饰，年轻的面孔就是一颗更璀璨的珍珠。
她骨架很小，身形苗条，穿着丝质无袖长裙子，手指在发尾一拨一拨，不够庄重的动作放在她身上，不会叫人觉得失礼，只会放大那种柔弱的天真。
“苏恬姝，把你手机放下。”
年长女人彻底放下手中刀叉，盘中牛扒才吃了两块，她看着对面人坐没坐相，胃都堵饱了。
苏恬姝轻轻叹口气，把手机放到手边，用叉子挑着意面吃。
苏恬姝吃了两口，面也冷了，她觉得好难吃，所以也搁下叉子，看着对面，没有怨气，但有淡淡的烦躁，周末黄金日，她却为了顾女士的这顿饭，打了一百多块钱的车，吃着难以下咽的牛扒拌意面。
“我已经给了你一个星期时间了，是不是该给个答复？”
“顾老妈，我已经微信上拒绝了，虽然对方条件很优越，但是我拒绝。”
顾婉慈听不得那个“老”字，拉下脸：“谁允许你这么叫我？你爸就这么教你喊其他长辈的吗？”
苏恬姝：“不然呢，你们离婚时候，我才三岁，我能记得什么？如果不是医学上显示我们有血缘关系，我都不认为我们能有交集。整整二十二年啊，我没叫过你一声妈，现在要我喊，你不觉得刺耳？”
苏恬姝是南方姑娘，外形柔弱，说话却很直，而且她从小跟着她爸开门面做生意，嘴巴上吵架没输过。
“好，你要这么说，我就不留情面了。”顾婉慈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一沓纸，有些比较新，有些年份久，摊到苏恬姝面前：“你看吧，都是你爸的签名。”
苏恬姝皱起眉，拿过来一张张看，越看脸越红。
顾婉慈：“看清楚了吧，你爸早年开店花的钱都是从我这里借的，还有你奶奶住院，你爸住院一些治疗费也都是从我这里借出去的。我没有跟他要回来，是因为我觉得他生着病，还能把你拉扯大，不容易。要说还亲情债，早在当年他投资失败亏了两百多万，我拿自己嫁妆出来垫，就已经还完了。”
苏恬姝攒紧了条子的边角，一直以来，她爸都说钱的事不用她操心，她也真的以为她爸这些年存了钱。
此刻她的尊严被无形中击得粉碎，心也裂开，她凭什么认为她爸说给她用最好的，把她当公主一样供着，她就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面对这些欠条，她爸每个晚上都是怎样睡着的，又用什么心情听奶奶咒骂顾婉慈水性杨花，抛夫弃子。
顾婉慈看着苏恬姝面色灰白，皮肤白眼睛底下飘着淡淡青色，语气没那么重，不像要逼迫她：“对方条件真的不错，我既然答应了你爸，让你下半辈子有着落，那我就不想食言。你找个好婆家，再找份安稳的工作，好好活着，你爸在天也能安息。”
苏恬姝揉了揉眼睛，如果顾婉慈用母爱绑架她，那她有底气掀桌子，可是顾婉慈用这么理智的方法告诉她，他爸欠了她这么多钱，他爸求着顾婉慈来照顾她，那她还有什么脸面掀桌子？
她不是不想顾婉慈伤心，她是不想她爸走得不安心。
“好，我答应你去。”苏恬姝松口。
顾婉慈神态松弛下来，看了看苏恬姝姣好的容貌，这种相貌想找男朋友很容易，可是她私心还是希望苏恬姝找个质量好的，看着郎才女貌，不膈应一辈子才行。
“如果没什么问题，先谈恋爱，不合适再分。别看一眼就提这个那个要求。”顾婉慈开始加码，“谈恋爱不是让你献祭自己，姑娘人家要学聪明点，学会看对方家世，对方人品。男方如果很优秀，你就不要因为赌气错过。”
“行了，我答应你跟他先相处一段时间，可是对方是不是看对眼，还有是不是要分手，这些你都别管。”苏恬姝拢好欠条，“这些钱，我每个月打你一部分。”
顾婉慈：“不用……”
“别说不用。”苏恬姝很坚决：“我不希望我爸一辈子都欠你债，我希望你和他没有关系。”
“随你便吧。”顾婉慈拿出化妆盒补妆，对着镜子打量一番眼尾的粉底，不轻不重地说：“你说得对，我们二十多年没相处过，我很难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我自己也有两个女儿，年纪比你小点，到青春期就不服管，我实在是没精力再去管你的事。你就把我当阿姨，别那么大恶意，我不会害你。”
她这副嘴脸，苏恬姝在许多公司大佬身上见过，确实是没恶意，就是态度居高临下。明知道接受教导或者恩赐是好的，能少走弯路，可就是让人很不爽。
顾婉慈起身去结账，连一个简单的道别都没留下。苏恬姝就像被她留在旧世界里的糟粕，曾经从她身上切割下来，丢弃掉的腐烂皮肉。
怎么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现实就是有，还不少。
苏恬姝坐了一会儿，情绪上有点缓和过来，才拿起手机继续划拉群里新消息。
“那天Tina看到人事部的电脑，空降的ceo是个大帅哥，而且很年轻。哇，苏恬姝你有福了。”
苏恬姝回复群里——这福分给你要不要？
“嘿嘿，其实你也是够呛的，刚适应了罗索那个外国人，结果就换了领导。新领导如果人好还行，人烂又要拉坨大的，那真是屎难吃工作难做了。”
苏恬姝恰好心情真的很烂——你要这么有同**，我把天姐也拉进来吧，秘书处万事都有天姐顶着，轮不到同情我。
群里沉默了，谁都看出来苏恬姝吃炸药了。
苏恬姝甩起包，离开这种格格不入的洋馆子。
周六晚上，京市中心地带，到处都是出来玩的年轻人，苏恬姝不想打车，从今天开始她每个月要背六千块钱左右的债，精打细算的话，六年能还清顾婉慈的钱。
那么接下来她需要换房子，目前租的房子太贵了，还要省下外卖钱，自己动手带饭，聚会也要少参加。
苏恬姝去挤地铁，幸好去郊区的地铁不算人多。刚坐稳，手机微信收到一个新朋友提醒。
头像是黑底白字——X。简介是“顾小姐推给我微信，我是你的相亲对象。”
这年头把相亲对象四个字写出来多多少少有点尴尬直白吧。换成“认识一下”或者“你好，我我是顾小姐介绍的XXXX”不是更活泼吗？
不会是每天早上发莲花图的那种自恋中年大叔吧？
苏恬姝糟心死了，不通过又不行，点了个通过但是权限设置不让对方看朋友圈。
一添加成功，对方立刻发了一句话过来，有备而来——苏小姐，明日中午十二点是否有空见一面？
什么直球怪人？
苏恬姝立刻打——没有。
然后对方正在输入中时，她秒撤。
对面手速也是神了——你撤回没有，我理解为你有空，那么中午十二点经济大厦三十楼餐厅，静候你到来。
苏恬姝噼里啪啦，手指快击穿屏幕击穿对方的脑袋——你是哪位？至少要互相认识，发个照片看看是不是合眼缘？
对面仍旧直球正中红心，发了一张相片。相片里只有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看夕阳。
苏恬姝微微挑了挑眉，身高很高，手臂肌肉线条也很流畅，手是她喜欢的那种骨节不会很突出，手指很修长均匀的那款。
还好不是自恋中年油腻大叔。
对方——你叫我Felix就行。28岁，目前在京市。你的朋友圈屏蔽我了。
苏恬姝好久没有遇见这么直的直男，礼尚往来地发了一张模糊度80%的照片过去，照片里对焦的是一堆点心，她的脸失焦处理。
她跳过朋友圈话题——我是南方人，习俗和京市人不太一样，还有我25岁，不打算很快步入婚姻。
她暗戳戳想让对方退缩。
对方停留下几分钟后——我不介意先谈一阵子，双方互相了解之后再来看是否结婚。
苏恬姝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冲着对方那双手，她考虑可以先见一见。——那就明天见。
对方——好，如果不介意我看你朋友圈，请开放一下权限。
苏恬姝见绕不开这个话题，把朋友圈开放了。
然后她打开解谜游戏，开始磨时间。等快到站，退出游戏，这位Felix给她近半年可见的每条朋友圈都点了一次赞。
苏恬姝对他稍微改观，至少是一个能输出情绪价值的男人。
周日，中午十二点，经济大厦电梯里。
苏恬姝化了淡妆，第一次见面不知道对方底细，所以穿了通勤的衣服，白色衬衫裙不会太正式也不会太随意。扣子扣到脖子，裙摆盖到小腿，绝对不给对方眼睛一个可乘之机。
三十楼的西餐厅是出名了国外人光顾的周末饭堂，男女穿着都比较浮夸，相比之下，苏恬姝像一支墨梅，白得很突兀，又让人耳目一新。
到了前台，服务员领着她找到台号，悄声撤了。三十楼窗外是一片开阔的高尔夫球场，绿意盎然。
相亲对象已经提前一步到，坐在落地玻璃前低着头，在手机上不断输出，聊天界面是Whats，像是在处理公务。
低垂的刘海挡住了部分眉眼，这人唇形很好看，唇色浅，下颌与脖子线条分明，是少见的穿衬衫打领带也不觉得臃肿或者衣服不贴人的男人。
他身上每一处都透着精英与干练，符合顾婉慈对他的评价——外形上很优秀。
苏恬姝坐到他对面，将手提包放在背后，拧过头来，递出一抹礼貌的笑。
对方恰好也抬起头，露出真容。
苏恬姝的笑就那样悬挂在唇边，半天纹丝不动。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对面坐着的是她的狗比前男友——谢澈。
此刻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Sh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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