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姑娘！”
赵明薇正在药煎房告知几名医师煎药的注意事项，李婉容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从门外传来，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二狗说他今日好多了，胸口也感觉不到憋闷。”
赵明薇闻言也由衷地笑了。
李婉容递上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小薇姑娘，你们还没用午饭，先休息会儿吧，今日吃包子。”
赵明薇原想摇头说自己不饿。现在这几炉药刚煎上，需要有人看着。
余光看到几名医师都盯着李婉容手中皮薄馅大的包子挪不开眼，话到嘴边又变成了：
“诸位辛苦，先用饭吧。”
几名医师立刻如蒙大赦地冲向了膳堂，这些医师每日都顾不上用早饭便要忙着看病、治疗、针灸、听病痛中的患者嗔怪怒骂，熬到现在早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但赵明薇每日做的事比他们更多，所以赵明薇不发话，他们也不好意思先行离开。
花城的这些医师，多是吴医师那样愿为医治患者付出之辈。
赵明薇却没有随他们一道去膳堂，她接过李婉容手中的包子，向李婉容挥了挥：
“我吃这个就好，谢谢李嫂嫂。”然后就转身看起了煎炉。
李婉容看着她，叹了口气，“小薇姑娘，多亏有你在，否则二狗他们的病也不知何时才能好转。都说医者仁心，经历过这次疫病我才真真切切地明白这一点。二狗的命都是你和吴医师他们救回来的。”
赵明薇看着煎炉，没有抬头。
想到吴医师，李婉容又叹了口气，“小薇姑娘，你想方设法地找治疗方法，大家都很感激。你是我见过最有仁心、懂大义的姑娘，可是你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呀，若是你也像吴医师那般倒下了……”
李婉容没再往下说。
赵明薇听懂了她话语中的关心。但扪心自问，她这般卖力地寻找治病救人的方法，是因为她果真如李婉容所说那般伟大无私么？
她知道不是。
若当初她没有被迫留在吴氏医馆，她一定早在疫病爆发伊始便收拾东西离开花城了。
如今困在此处拼命想找出治疗之法，一是因为只有尽快解决疫病，她才能脱离被感染的风险，继续她的复仇；二是因为她对吴医师的承诺；三是不忍见二狗这样的孩子受病痛的折磨。
桩桩件件都含着她的私心，她治病救人，从来没有李婉容所说那般纯粹。
若她还是当初的宰相之女，千金之躯，也许她会如爹娘所期待的那样，胸怀坦荡、光风霁月，真诚且不求回报地为百姓谋万福。
可她早就不是了。
她咬了口包子，满口咸香，果真如看上去那般皮包馅大，表里如一。而她不一样，表面宅心仁厚，内里全是算计。
咽下包子，她仰头看着李婉容，浅笑道，“李嫂嫂，我晓得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必为我担心。不过煎这些药需要有人看管。”
见李婉容蹙眉，她又补充道，“我晚饭一定多吃一些。”
李婉容见劝她不动，叹了口气离开了。
李婉容离开没多久，又有人掀帘进来，“周小姐，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赵明薇正坐在煎炉旁的小凳上，托腮想着心事，闻言看向来人。
是燕向明。
“向明，你怎么来了。”
他蹲下身，视线与赵明薇平齐，将手中一物递到赵明薇眼前。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他手中捧的那物散发着清香。
是个橙黄的橘子。
“先前你总差长生他们买，我想你应该是喜欢。”
赵明薇看了看橘子，又看了看燕向明，没想到他竟留心过。抿唇接下那圆滚滚黄澄澄的橘子。
“多谢，这是哪儿来的？”赵明薇有些疑惑，官府从未给他们送过新鲜水果。
燕向明见她接过橘子，露出个见牙不见眼的笑，“捡来的。”
捡来的？附近也没橘子树啊，她怎么没捡到过。
……
隔离区外，一阵风吹过，正在打盹的衙役打了个喷嚏清醒过来，正准备吃掉出门时妻子给他带上的橘子醒醒神，一摸兜却傻了眼，里面的橘子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几枚铜板。
他连忙问身边的衙役方才可有人经过，周围人皆一脸茫然。
……
赵明薇剥起橘子，每一片橘衣都撕得大小均匀，她还仔细地将橘瓣上的丝络揭下。
她确实喜欢橘子，不单单是喜欢橘子的味道，主要是因为剥橘子是她缓解压力的方法。最喜欢吃橘子的其实另有其人。
……
“小薇，你瞧这是什么？”
“爹爹，是橘子！”
“爹爹想吃橘子了，可是爹爹自己剥的橘子又酸又苦，一点儿都不好吃。”
身着朝服蓄着一小簇山羊胡的斯文男人拎着一兜橘子，俯身逗弄着堪堪长过他膝盖的小女孩。
是儿时的赵明薇与宰相赵显德。
“小薇帮爹爹剥！让小薇剥！”
女孩儿急得跳了跳，从兜里拿出一个橘子，灵巧的小手翻飞，很快便剥好了。
她将橘子递到男人手心，小脸上满是期待。
男人撕下几瓣橘子，像是迫不及待一般吃下，然后露出夸张的满足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
“甜！真甜！小薇剥的橘子总是很甜。”
女孩儿脸上露出自豪的笑，男人将橘瓣分给她，两人吃得不亦乐乎。
“爹爹，我可以一辈子给您剥橘子，这样您就能永远吃到甜甜的橘子了！”女孩儿笑得天真烂漫。
朝堂上舌战群儒的男人在乖巧懂事的女儿面前化身绕指柔，朗笑道：
“那爹爹可太真是太幸福咯！哈哈哈。”
男人放下那兜橘子，抱起女儿，将她高高抛起，女孩儿大叫着、欢笑着。
……
银铃般的笑声穿过时空，萦绕在长大了的赵明薇耳畔。
她眨了眨眼，将眼中泛起的湿意压了下去。边境没有橘子，在边境的那些年，她只能靠着想象怀念记忆中橘子的清甜，父亲的朗笑，无忧的童年。
后来她再吃橘子，已经和如今一般走在复仇路上了，橘子便成了连接她与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的通道，剥橘子时，她便放任自己在回忆里，放下现实的不安筹谋。
橘子剥好了。
她将橘瓣一分为二，抬头递给燕向明，去发现对方正靠在桌旁，神情专注地看着她，好像有些愣神。
她突然便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方才差点哭了的样子。
“向明？”
燕向明这才像回过神一般，接过赵明薇手中的橘子，“谢……谢谢周小姐。”
他的耳朵又红了。
赵明薇脸上多了笑意，低头咬下一瓣橘子，甜丝丝的，原本压着心事的她也放松了许多。
两人吃完橘子，那些去用饭的医师们又小跑着回来了。
“周医师，这里我们来吧，您去休息休息。”
赵明薇被簇拥在他们中间，笑着婉拒，“我与你们一道。”
燕向明看着人群中的赵明薇，她挽起的乌发轻柔地堆在白皙的颈侧，素白的衣服上虽沾了些药渍，却丝毫遮不住她周身的皓洁气息，她耐心地与周围人交流，阳光从窗棱处照进来，在她眼中跳跃闪烁。
她的眼神一如即往地明亮坚定。燕向明喉结滚动，方才咽下的清甜橘子此刻却在他心间泛起酸涩。
她如圣洁白莲，而他，却来自污泥。
他默默转身，赵明薇心有所感，回头望去，只看到门口的布帘微微晃动，方才靠在一旁的高大男人已经离开了。
～～～～～～
经过多日的观察对比，赵明薇终于找出了最佳的解药。
是的，“解药”。
这次疫病传染、发展方式都早已让她心生疑窦，吴医师临终前所言更让她确信此次疫病确有蹊跷。
“这疫病，恐……恐为**，是毒……”吴医师最后之言恰与赵明薇所想重合。
她并没有声张，只是准备了多种清毒汤药在重症患者身上试验，果然都或多或少起了效果。
曙光在即！
她欣喜之余也终于可以确信，这次的疫病根本不是疫病，而是一场规模庞大的中毒事件！
到底是何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如此大规模地在中原几城制造毒祸。
更令赵明薇费解的是，如此大费周章地下毒，他又意欲何为呢？他，或是他们，还在继续下毒么？
赵明薇将此事连带着她研究出的最佳解药方子一同告知了看管的衙役士兵们，等待他们向上级回禀。
与此同时，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摆在了他们眼前。
连日来的消耗下，药材终于几近见底，尽管如今赵明薇已经找到了行之有效的解毒药方，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材的供应，众人的毒还是无可解决。
周边几城早就经历了药材的紧缺，花城官府也无法从周边尽快调运更多的药材。
隔离区也因药材的短缺陷入了纷乱。
“这些药材是我们花城的，理应优先我们花城人用！”
蔡阿婆从一旁医师端来的托盘上抢下一碗药。
她的话引起了一些花城人的应和。
“合该如此！”
“就是啊，这些药材、医师本来就是我们花城的，本来都不缺，你们来了我们才缺的。”
“先紧着我们花城人治！”
此时争执的众人不知道，一个人的到来将为他们带来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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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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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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