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晚风轻轻一吹，洒在地上的光斑陡然跟着发梢的方向晃动。
余音伸出放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风衣外套的领口才把挂在鼻尖上的长发拨开，才发现有人踩住了自己的影子。
邱易茹的脖间系着白色披风，内里还是西域舞姬的衣服，红色头纱上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作响，躁动就如邱易茹本人，她围着余音东看西看，“你今天怎么不在剧组？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来？我记得今天大夜戏没有你的戏份啊？”
一连串的问题让余音有些不知所措，她扯了扯嘴角笑道：“临时有个通告，刚结束。”
“你的脸怎么有点红，是生病了吗？”
脸上清水洗不干净的红色是孟荣抹开的口红，这样的画面再转述一遍听起来难免亲昵。
而且余音并不打算告诉邱易茹她能留下来都靠自己今晚假装孟荣的女伴，忍受他的暴力换来的结果。
让她知道无非也是增添她的心理负担，又怕影响到她明天的状态，余音摇摇头：“没事，车上比较闷。”
邱易茹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站在原地用一只脚的脚尖左右摆动画着圈，放低下巴：“其实你不用帮我的，我自己闯下的祸却要你帮忙解决，对不起。”
余音怔愣了一会儿，意识到邱易茹的出现不是偶然，悠悠开口：“你是一个很好的演员。”
邱易茹画着圈的脚尖突然停住，背在身后的双手也放到胸前，一下下揪着披风上的绒毛：“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来帮我，更没想到你会为了让我留下和孟荣做交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交易到底是什么，也没和孟荣见过有多少交流，但我总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你为什么觉得他不是好人，他不是你老板吗？”
“就算我来拍戏没经过允许，但我也没给公司造成损失。而且就算我有，也不至于他一个大老板亲自出面捉我回去。”
邱易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我问了我的经纪人，她说我进组的事情大家都同意了，只有孟荣不松口，还说马上要把我抓回去！哪有这样的老板，对待我像对待犯人一样！”
按理说，邱易茹在娱乐圈也就算个三四线演员，她的工作只需要经纪人安排好就行，根本不至于惊动大老板，那孟荣为什么不愿意自己的公司的艺人发展得好呢？实在不像权衡利弊，精打细算的生意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余音半阖着眼皮，细细思量起自己和孟荣之间的发展变化。
因为一壶茶初识，又因为一壶茶得知自己被偷拍的事情，最后因为一杯酒两人短暂的合作彻底结算清楚。
本来以为自己和孟荣再无关联，谁知道孟荣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立娱乐公司，又刚好是邱易茹的上司......
一切发生的都太巧合，巧合的像人为。余音不由得想起在车上，孟荣说的那句话：
“不论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抓回来。”
明明和他没有利益冲突，在第一壶茶之前两人甚至没正眼看过对方，没有爱慕没有憎恨，那孟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余音想不明白，为了最大程度减少邱易茹的愧疚，她安慰邱易茹：“放心，他就算想对我怎么样，也有人给我撑腰的。”
“也是，你就算不是明星，他也不敢欺负你的。”邱易茹的话语间不乏羡慕，撇了撇嘴，“还是要谢谢你帮我，虽然我暂时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但你之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不会拒绝。”
余音笑着摆摆手：“你把戏演好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谢礼了。”
这话不是客套，余音是真心希望自己为了她的付出不是打水漂，自己也没有白受罪才好。
以为和她的话题到这儿就算结束，余音疲惫地塌了塌肩膀准备走回酒店，谁知道邱易茹又欢蹦乱跳地挽住她的臂弯。
邱易茹见余音并没有拒绝，问她：“前几天大家都在传你和程简的绯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余音的眉眼弯了一秒又恢复如常，“给新人造势，你知道的。”
别说程简这样转型的新人，就连演戏几年不温不火的男演员为了火也会和女明星捆绑。
毕竟大家都喜欢看有人能够在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的娱乐圈里坚持以真心相待，所以明星们炒CP是获得讨论度最快的方法。
“也是，还以为你们是真的呢——”邱易茹恍然大悟的神色中掠过一丝欣喜，“那照这么说，他和宋小冉也是假的了。”
脑海中迅速闪过宋小冉的脸，余音撇了撇嘴，“我不太清楚。”
“那你现在有谈恋爱吗？”
话题转移得太快，余音有些反应不过来，大脑迟缓了两秒后否认，“没有。”
“我觉得娱乐圈里也没有能和你匹配的人，像你这样有名气有地位家里还有钱的，就应该找帅气多金还手握重权的男人，这样就有人帮你，你也不会被孟荣威胁了，唉......”邱易茹长叹一口气。
就算有名有利，有时候还是会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余音故作轻松道：“没有人可以帮我，只有我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
邱易茹不赞同地皱了皱鼻子，“虽然都说女人要独立自强，但我觉得依靠别人达成目的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你的问题应该比较特殊，另当别论啦。”
在电梯门打开前，余音透过冷冽的金属看见自己的眼睛里有迟疑，她眨眨眼，试图扫走那些莫名的情绪。
被孟荣亲吻过的头发就像沾上了永远洗不掉的污秽，余音想都没想就把头顶那缕长发剪下丢进垃圾桶里，再彻彻底底地把头发洗了好几遍。
蒸腾的热气跟着开门的动作全部涌出，余音头顶着被毛巾团在一起的湿发，脑袋不由得昏沉，揉了揉眼，看见程简换下戏服还是一身黑的打扮坐在椅子上。
余音拖着身体边往他的方向走边打哈欠，问他：“今天这么早就拍完了？”
“嗯。”
程简虽然情绪不高，表情也寡淡，但还是张开双臂，稳稳将人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以为他是太累才话少，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又反手把毛巾抓在手里，背后露出的皮肤瞬间有了凉意，她在程简的怀里打了个冷颤，忽然想要吻他。
只是程简的回应并不像过往那样热情，甚至有些生硬，像是拒绝。
余音微微蹙着眉头，鼻尖滑过他的鼻梁，问他：“你不开心吗？”
程简并没有直面她的问题，腰背往后靠了些，与她拉开距离：“孟荣在晚宴上威胁你了吗？”
目光从他堪称冷漠的眼睛移开，余音松开搂着他的手，走到落地镜前。她在心里表达不开心，可又不想让人担心，最后只能对着自己摇摇头，“没有。”
空气安静了许久后，程简起身来牵她的手，她以为程简会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可程简只是和往常一样帮她吹头发。
等他放下吹风机的时候，余音终于先一步开口问他：“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你都不说实话，我还要问你什么？”
程简把吹风机把手末端的电线拧在一起，也拧着余音的眉。
程简把吹风机放回原位，他环住双臂半倚着墙壁看她，“当他的女伴也包括亲吻吗？”
余音心一沉，望着他。
她忘记了晚宴上必然有人拍照，拍见她和孟荣紧挨在一起交际的画面也是正常的。她明白程简的不满，但她也对程简的冷淡和不信任感到不痛快。
偏偏越是这种时候，她的神经又开始对大脑下达错误指令。
她以无所谓的态度耸了耸肩，“他在国外生活过，大概是受到西方交际方式的影响。”
这样的说辞实在很难令人信服，任谁听了都像是在狡辩，余音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补充道：“你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还要问我。”
反将一军的滋味并没有让她心里好受些，程简的平静反而让她的心更加沉重，喉管也慢慢变硬。
“呵，我不相信你......你什么都不和我说，除了能接吻，我实在想不到自己和别人还有什么区别。”
“不够吗？”
“有时候觉得你不应该找人谈恋爱，找一个可以随叫随到的亲吻对象不是更好。省时省力还不用担心被人议论，反正你总有办法解决所有的问题。”
程简的轻笑声在耳边放大了几倍，余音看着他，他们中间隔着桌椅，地板，落地衣架，更有无数的细小的尘埃。
她看着地板上尚未干涸的水渍，忽然低声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门很快就被关上，只是地上的水渍干得很慢很慢。
其实程简一早就在网上看见了她和孟荣的照片，不论大家怎样议论编造，他都相信她，知道她的不得已，所以一个亲吻根本不足以瓦解他对她的感情。
在无意间听见她和邱易茹的对话时，她说，没有人可以帮她，只有她自己。
程简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的心情，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全部浇灭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满足于字面上成为她的伴侣，比起承认她是完美无瑕的，他更希望自己是有特权的，能够看见她不安恐惧的一面，她犯过的错误，说过的谎话，她在逃避什么，她为了什么遗憾......
他放弃别人铺好的前程，选择从一个最不起眼的艺人开始，拒绝任何奉承和殷勤，只为了走一遍她走过的路，尽可能地体会她经历的一切。
这样在未来有一天她说自己不是看起来那么轻松，真的过得非常辛苦和痛苦。他可以告诉她：“我知道，我都知道，因为我走了你走过的路，没人比我更懂你。”
他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愿意接受她所有不可告人的一面，阴暗的，甚至肮脏的。
可是她说，她不需要任何人。
那他付出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作数，都是徒劳。
他生气她不需要自己，又难过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少了。
夜色中的星星点点慢慢隐匿光芒，一抹粉色晨曦浮现在天际中，原本沉寂的世界因为这不够彻底的色彩变得有些灰扑扑，而最浓烈的光彩却倒映在海面上。
余音就是这样潮起潮退，循环往复，独立完成自我闭环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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