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易春礼

日头渐升,即使在冬天也很有些灼人,化成薄薄的光晕,将两人的神色都模糊一二。

许革音在他的冷视下渐渐犹疑,连指尖都逐渐濡湿。

正有些退怯,祝秉青却在她松手的前一瞬收紧手指,将她攥住,倏然又抬起另一只手,托住她的下颌。

手指太长,延伸到耳际,拇指却从下巴一路摩挲到脸颊。直至温热的掌根也包裹住被风吹得冰凉的脸蛋,他的拇指也游移到她的眼角抚了抚。

被碰到的时候大约有些痒,许革音眨了两下眼睛,睫毛拂过他的指腹,也像是羽毛擦过。

祝秉青骤然往前迈了半步,近到能细数细细的睫毛,手更往后托住她的后脑,微微低身下来。

却很快停在半空,片刻后突兀道:“我那里还有个白玉荷莲鸳鸯纹发簪。”

他的视线落在她发上,似乎此举只是觉得那根喜鹊登梅的素银发簪太过寡淡。

温热的手掌撤离脸颊的时候冷风再次席卷,许革音打了个哆嗦。

哪怕是等进了片玉斋,阿册从仓库里翻出来一个红漆木宝匣,许革音仍觉得他方才的举动莫名生硬。

这会儿祝秉青倒是自若如常,打开宝匣,视线落下去停了停,像是再将发簪打量了几遍,这才拿出来。

她的发髻另用了木钗固定,银簪不过起个装饰作用,祝秉青看清了银簪走势,伸手取下来,另一只手扶住,将玉簪推进原来的地方。

随后退开一步,顿了顿,道:“很衬你。”

平日里很难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褒奖的话,这大概也是头一回。许革音原先还没有瞧清楚,正想叫丫鬟拿个小铜镜过来,骤然闻他此言,猜想大约确实是要比自己原先的簪子好看的。手往上摸了摸,又担心弄乱头发。

她抿抿唇,像是赧然,轻声道谢,又道:“我也有新春礼物送你的。”

原本该昨夜送出去的。

“在我房里,现在便可拿给你。”见他看过来,顿了顿,“若是不急着去大房二房的话。”

许革音没想到他也会给自己准备新年礼物,又或许应天府里也有这样易节礼的习俗。不管是哪一样,她现在都有些欣喜。

——祝秉青是她的夫君,是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兄之外与她最亲近的人。

没有人会不欣喜于夫妻之间的心意相通。

“不急。”他道。

许革音准备的是一条缝银牌的藏青腰带,牌面相连便是一幅仙鹤临江图,还嵌了几粒绿松石和红玛瑙,素净却不寡淡。

只是明显还能看出来里面的针脚还不大齐整,扣起来倒是不容易看到的。

祝秉青看了两眼,没接过来,反手将自己身上的腰带解开了。“榆木,愣着做什么?”

拆下来的腰带被他对折捏在手里,轻轻敲了敲她的侧腰。许革音一怔,将腰带展开,环着他的腰围过去,再拉到前面扣紧。

藏青色暗沉,同大部分衣服都好搭配,连此刻这件暗红圆领袍也并不违和。

许革音的手没立即收回来,往腰带里塞了塞,略宽松了些,兴许要拆一块银牌下来。

她正想问一问他现在就要系着,还是先等她重新改一改,自己腰后面反倒贴上来一只手,指骨伸展,压过来的时候几乎覆盖住她大半的腰肢。

许革音手还夹在他的腰带里,受力往前一扑,听见人在上面责问:“怎么总这般轻浮。”

这句问责实在师出无名,但许革音没有机会为自己辩驳,夹在两人之间的那只手率先感受到了掌下衣物正中本不该有的褶皱。

祝秉青低头下来吻她的唇角,按住她抖了一下想往回收的手压下去。只才浅浅亲了两下,许革音脚底下都有飘飘然,嗓眼发紧。

“这还青天白日!”她余光还能看见几步之外站着的丫鬟,压着声音都有些破音。

祝秉青正想往唇中吻过去,她却偏开头,只叫他蹭到温软的脸颊。

没亲住到底有些不快,祝秉青眉毛很短促地蹙了一下,叼住唇下的颊肉一咬,很有些理所当然:“难道白天就不能做夫妻了么?”

——谬论!

原先搁置在她后腰的手已经扶上去,裹住肩胛,很强烈的束缚感。另一只手也还攥着她的手腕。

许革音深感自己走眼,此前竟还觉得他克己持重。

微燥的呼吸又靠过来,脸颊上还有淡淡的余痛,许革音=缩了缩脖子,那道呼吸便止于两指之外。

制住自己的两只手也松开,极果断利落,撤回并无一丝留恋与迟疑。

祝秉青道:“走罢。”

他伸手将解下来的腰带丢到支风手里,衣服只掸两下便连褶皱都看不见了。

许革音心口还在突跳,怔愣在原地,等他走出去两步才想到还得去大房二房那边拜年。

-

大年初二府里的几位爷各自去同僚府里走动,整个府里都安静不少,唯有外面街道上仍有鞭炮炸开的声响。

初二的时候街上便会热闹一些,半数餐馆铺子又会重新开张,白日里有画船,夜里也有孔明灯。

祝秉青今日一早便带了几份年礼出了门,许革音午后去春晖阁的时候祝秉毅搬了个椅子抱着汤婆子坐在廊下看书。

他大概是在走神,书卷没有翻动,视线落在不远处。

许革音看过去,院子里堆了两个小雪人,今日天气晴好,正午又是太阳最好的时候,雪人外圈已经有了透明的冰层,估计也快化了。

过年前后课业暂缓,他虽抱着书,眼见着却也未必看得下去。

他今日身子好了些,许革音想了想,问道:“听秀郁说今日街上会有集市和灯会,要不要去看看?”

祝秉毅回神问好,先问道:“兄长什么时候回来?”

拜年这个事情实在不好说,聊得多便回来得晚,聊得少自然结束得早。于是许革音只道:“不知道确凿的时候,但是带出去六份年礼,天不黑应当回不来的。”

祝秉毅便将书合上,隐约有些开心,“走罢。”

到底是先斩后奏,许革音便叫柏呈先去知会祝秉青一声,省得他回来得早找不到人,又喊了秀郁一起。

画舫在水中摇荡的时候,秀郁又跑到船头去了,靠着边缘看船身破开流水。

许革音看了几眼,见秀郁带出来的丫鬟在旁边看得紧,也不太担心,转头见祝秉毅乖乖巧巧坐着,很有些拘束。

她将刚刚剥好的一小碟瓜子递过去,问道:“过了年,该九岁了罢。”

祝秉毅接过碟子,用小勺子勺了往嘴边送,“嗯”了一声。

许革音又拾起两个橘子剥皮,“什么时候过生辰?”

祝秉毅很是沉默了一会儿,久到许革音都有些疑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视线送过去。

碟子放在案几上,很轻微的碰撞声,祝秉毅道:“前日。”

除夕夜。

是个好日子,只是错过了。

许革音抿唇,心道前些时日只顾着后院里的那些事情,没想起来问一问,眼下实在有些尴尬,只能回去之后再给补上生辰礼。

“也是母亲的忌日。”他又补了一句。

许革音刚刚垂下来的视线骤然提上来。

“所以很没有必要再过。”祝秉毅淡淡道,“兄长今年也不曾提及。”

祝秉青曾经说过自己有热孝在身,彼时许革音向卢嬷嬷打听过,只知道三奶奶是在去年年前去的,却不知道是除夕那天。

——也难怪除夕夜祝秉青心情不大好。

提及他人的伤心事很不应该,许革音正想先宽慰一番结束话题,却又听祝秉毅道:“嫂嫂若是想问兄长生辰,那倒没什么晦气的。只不过却也早过了,是在九月十一。”

九月十一的时候许革音已经进了三房,彼时自然也想不到要关心祝秉青。

许革音原先确实是想问问兄弟两个的生辰的。昨日送腰带的时候福至心灵,想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生辰,自然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准备生辰礼物。

院子里的丫鬟都是新来的,唯一个春树还算是府里老人,却是原先在大奶奶身边的,自然也不关心祝秉青的生辰。

许革音问了一圈一无所获,正巧将祝秉毅带着,才想着问一问,结果这会儿他倒自己说起“晦气”来。

湖上微风穿舫而过,竟也带进来一丝暖意。

许革音将橘子一瓣一瓣分开来,撕开外面的筋络,道:“冬日里也有暖阳,至亲都在身边,日日是好日。”

祝秉毅闻言看过来,神似其兄长,此刻像是在思索。

船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丫鬟两只手紧紧拉着秀郁的一只手臂,等站稳之后,秀郁才抚着胸口道:“差点!”

看样子是没事,只是脚滑险些掉进水里。

许革音起身往外面走,道:“秀郁,往里坐些。”

才走出去一步,失去遮蔽,许革音眼睛受光急遽收缩,眼前一片白茫,才稍微适应了些,身后又有咳嗽声。

一声紧接着一声,急促而剧烈。又戛然而止,转变为深重的吸气。

——“三少奶奶,七少爷这像是喘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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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山青缠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