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连呼吸都紧缠着不放,每一次起伏,心尖便蹭着魏璋的指腹。

那是和他的指温截然不同的滚烫。

空气在缓慢流动,微醺。

下一刻,如玉长指捻住了亵衣边缘那抹不一样的温度。

他们俩在少年笑意明媚的画像前行了初次……

薛兰漪以为昨夜她将心剖给他看后,他们的关系可以贴近些。

可是,没有。

若说魏璋从前待她只是冷淡,今早更无端生出了厌烦和避忌。

薛兰漪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柳婆婆看出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腕,“姑娘莫急,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道理?世子准姑娘入国公府,那就是对姑娘上心了呀。”

薛兰漪当然知道深渊底下的人想要够到一片云彩,何其困难?

不过是争一个来日方长罢了。

“无妨。”

长睫轻颤间,她已不见伤神之色,默默收捡了一地狼藉,往书房去。

柳婆婆瞧她身子虚软,就跟了上来。

“妈妈……”薛兰漪顿住了脚步。

昨儿夜里闹得太凶,书房里实在不堪入目,尤其那幅画因动情时被她……

薛兰漪耳垂微烫,“劳烦妈妈先去置些蛤粉过来。”

“蛤粉?”

蛤粉多大用来作画,他们这个院落里都是贱籍,谁还会舞文弄墨不成?

柳婆婆摆了摆手,“院里不曾置办过蛤粉,姑娘要那些读书人的玩意儿作甚?”

薛兰漪没答,卸下一对珍珠耳环给了柳婆婆,“妈妈把此物磨成粉,用温水和得稠稠的送来书房即可。”

“这……”柳婆婆看她不着钗环的模样,有些为难。

虽说世子从不短姑娘的吃穿用度,但确也不会细致到关注姑娘家的贴身所需。

所以,像亵衣、亵裤、月事带这些贴身物件儿常常得拆了旧衣服自个儿缝制,钗环也是,一支素银簪一对珍珠耳环戴了快有三年了。

姑娘脸皮薄不肯主动要,世子事忙,也从未注意过。

“若再碎了这对耳环,姑娘明日素面朝天去国公府,岂不招贵人主子们的笑?”

“妈妈去罢。”薛兰漪很坚持。

柳婆婆只得照办,待到调好珍珠粉,推开书房的门。

一束日光刚好照在墙壁的画像上。

少年的红衣溅满了粘稠的液体,眼角残留着从自上方潺潺流下的泪痕。

整副画卷更全是指甲印,还有丝丝不易察觉的血迹,光看着都觉得疼。

“姑娘受苦了。”

薛兰漪没应,专心致志半蹲在墙壁前擦拭污迹。

柳婆婆忙将盏和毛笔递给了薛兰漪,“姑娘要补画吗?这画折损成这样,怕是宫里的能工巧匠也补不好的。”

“可以的。”薛兰漪的声音很轻,也很韧。

若非昨夜身子不能自控,她绝不想心里的少年受任何污秽侵蚀,画也不行。

她悬腕提笔,蘸了珍珠粉。

宣纸上擦不掉的污点在她笔尖变成了一片片百合花瓣。

少年在飞花中,重新熠熠生辉。

而珍珠的光点又折射在姑娘脸上,似在温柔轻抚她嘴角眉眼的紫痕。

她虽伤着,却脊背笔直,白皙玉颈似天鹅,端得一副好姿态。

柳婆婆一时想到了“郎才女貌”四个字,奉承道:“姑娘从前在大户人家伺候过小姐吧?一看就是当过大丫鬟的人。”

薛兰漪笔尖一顿。

柳婆婆继续自顾自道,“我远房兄弟也在镇国公府伺候过大少爷,沾染过贵人气儿,就会时不时拿腔作调的……”

柳婆婆话到一半,舌头打了个滚,“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姑娘学贵人主子学得真好。”

薛兰漪莞尔。

她知柳婆婆并无恶意,没打算计较,一边小心翼翼抚平被扣皱的画卷,一边问她:“原来妈妈识得镇国公府的大公子?全家福里怎不见他呢?”

这画上提着“人齐福至,阖家团圆”八个字,圆满之意明显。

可分明少了一人。

“我一个糟老婆子哪懂大户人家的门门道道?不过,就算寻常人家手心手背还分个亲疏远近哩。”

柳婆婆想了想,又道:“我听我兄弟提过一嘴,大公子未过门的妻三年前死了,之后大公子便离了盛京伤心地,直到近两日才归京,会不会因此和国公夫妇关系疏远了?”

“大公子的未婚妻过世了?”

薛兰漪明日就要进国公府,担心犯了什么忌讳,总得多了解了解。

“也算不得未婚妻,听说人死以后,大公子还是执意把人娶回去了。”

柳婆婆说到这,眼中尽是惊恐。

“说起来大公子真是个怪人,他与亡妻本是青梅竹马,先皇早有意赐婚,这大公子非要自己登门求娶,据闻是年年登姑娘家的门,一求一个不准。”

柳婆捂嘴轻笑,“说是有一年春天,大公子在花园里松土刨根捣腾了一夜,不知哪来的信心说这次必能成。

当夜拉着我兄弟演练如何求娶,反反复复地盘问:若是求娶成功了,牵人家姑娘的手,人家会不会觉他孟浪,又不肯嫁了?”

薛兰漪不觉轻笑,“倒是个妙人。”

“哪里妙了?以我老婆子瞧就是国公夫妇对他不上心。”柳婆婆撇了撇嘴。

薛兰漪不明所以看向柳婆婆。

柳婆婆贴在她耳边嗤笑:“正经大户人家的少爷哪个身边不配几个通房?

大公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连自个儿媳妇的手都不敢碰一下,若真到了圆房时,岂不是心疼得舍不得进去……”

“妈妈!”薛兰漪慌忙站了起身。

腹底的痛楚同时汹涌袭来。

昨晚身后男人毫无征兆的闯入浮现在脑海里,皮肉层层撕裂的痛光是回想就已面色苍白,呼吸短促。

她扶着画,缓了好一会儿,断断续续地吐息,“莫要说荤话!”

她虽不识得大公子,但真心之人总不应被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反复嘲弄。

“以后都再别说了,若被上面主子听了去,能有妈妈的好?”

“是啊是啊,咱们这些市井婆娘口里都是些要砍头挨板子的腌臜话,不像有些人明明是从窑子里出来的,偏学什么高门贵女装清高!”

院子里,厨娘燕春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扯着嗓子隔空骂。

头上巴掌大的金簪晃得人眼花缭乱。

“你爱装腔作势也罢,倒是把世子的魂给勾住啊!眼下世子还没伺候得当,又肖想起什么大公子了?”

“大公子当年可是先皇亲封的渡辽将军,他那亡妻更是贵不可言的郡主,朝堂都上得,前太子巴前巴后地喊姐姐!大公子能瞧得上你这东施效颦的浪蹄子?”

燕春骂得唾沫星子横飞,不光院子里,街头巷尾怕也听了个**不离十。

许多双眼睛藏在墙角树后,看热闹般地往书房窥探。

冰凌子似地扎过来。

薛兰漪身上的痛还未缓和,又觉周身寒簌簌的,捂住小腹,苍白的唇翕动着,“劳烦妈妈把门关上。”

她不得宠爱,底下的人捞不到油水,难免怨声载道,阴阳怪气。

三年里,她也试着跟魏璋提过把人散了。

魏璋翻阅公文的动作未停,只是眉心几不可见蹙了下:“不想用,把人撂一边就是了。”

他公务繁忙,哪有闲暇处理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

再多说,只会惹人生厌。

唯有少听为妙。

“妈妈带上门,你也出去罢。”

柳婆婆待她不错,薛兰漪没必要连累她招了其他婆子们的眼。

柳婆婆担忧地看了薛兰漪,也是无能为力,躬身把门关上了。

房间清冷下来,只剩薛兰漪因为疼痛而短促的呼吸声。

她虚软地顺着墙壁滑坐在了地面上。

冰冷的青砖贴着腿心,让灼痛缓解许多。

屋外骂声远了些,但还源源不断往耳朵里涌,在空寂的房间里久久不散。

她闭上眼,仰着头忍下疼痛的泪花。

许久,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拂过脸颊,雨后初霁的清新,隐有花香流淌。

她艰涩地撑起眼皮,侧目望去。

是后窗台上那盆百合花推开了窗扉,快要绽放的蓓蕾俏皮地探进窗户缝,花瓣轻颤。

似是总爱躲在窗外吓唬她的少年在咯咯发笑。

这盆花就是她明日打算送给少年的生辰礼。

也是魏璋带她回京那年,她找魏璋讨的种子。

她日日夜夜养着,也用了三年。

花要开了。

总会重开的。

她隐隐觉得,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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