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动手抓蛇这件事，苏辞已经很久没做过了。记忆里的上一次，还是十三岁、他没被认回苏氏以前，抓了不少金环卖给卖蛇酒的作坊，挣了不少钱。
因为言淮几乎将所有蛇屠戮殆尽的缘故，苏辞一路走到了山洞深处，才听到了些许“沙沙”声。
零星几只黑色锦蛇在地上爬行，偶然还能看见几条筷子粗的幼年小黑蛇，相比先前看起来的那些，它们看起来更加温驯，反应也迟钝了不少。
说实话，山洞里的这种蛇长得实在漂亮——纯黑色的皮质鳞片覆盖全身、纯白色的肚皮、幽绿剔透的眼珠、圆而钝的黑脑袋...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毒。
苏辞饶有兴致地蹲下来，抽出竹笼上的藤条，轻轻挑起地上的幼蛇，耐心等待，直到它们放弃警惕蜿蜒而上，才又平缓地将东西平移进竹笼里。
没一会儿，四分之三的任务就宣告完成，但可惜的是，接下来还得再找一条成年蛇凑数。
苏辞叹了口气，委实不太想再沾染那种黏腻湿滑的感觉，但眼下工具不够，没办法了。
借着已经无比昏暗的光线，苏辞在墙角找到一条婴儿手腕般粗的黑蛇。见到苏辞靠近，它慢慢直起蛇身，蛇瞳幽幽，“咝咝”吐出了红信。
苏辞悄无声息站了一会儿，直到让它习惯自己的存在，才慢慢伸出了细长冰冷的剑鞘，不慌不忙垫在了那蛇的身下。
没一会儿，察觉到并未威胁，这成年黑蛇便习惯了剑鞘的存在，蛇头悄无声息攀上剑鞘，蛇身一点一点蠕动游曳，直到缠上苏辞手腕。
忍着不适感，苏辞打开了竹篓，一边灵活调整着手腕、剑鞘的姿势，一边引蛇入瓮，直到蛇身大半没入竹篓，他手中一甩，剑鞘一抽，“啪”一下合上盖子，整个将蛇身关在了竹篓中。
如此，任务便已经完成，苏辞收拾好东西，在没有惊动任何其他蛇的前提下，悄无声息远离了这里。
直到再次看见遍地蛇尸，苏辞才停下来，他手上冰冷黏腻感未去，但眼下又没有洗净擦拭的东西，只好从绸质外袍的袍角扯了一块布料下来，一遍一遍擦拭着手背。
这衣服也不想要了，得赶紧出去换。
慢条斯理地擦完手，苏辞正要把剑鞘也擦擦，忽然眼前一暗，一道人影悄无声息拦在他面前。
苏辞抬头一看，继而笑了笑，“怀瑾，你怎么过来了？”他指指旁边的竹篓，“已经好了，走吧，我们去找卫世子。”一边说，一边将剑鞘擦了擦，朝来人递过去。
“......”
言淮沉默地接过剑鞘。
苏辞见状提起竹篓，与他擦身而过，然而没走几步远，猝不及防听见对方轻声喊他：
“苏辞。”
苏辞一顿后回头，“怎么了？”
言淮定定看着他，一向冰冷的目光里竟有了些灼灼温度，“你明明是个读书人，为何会知道如何捕蛇？”
哦，这是起疑了？
“都是小时候爱玩，经常抓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么？”
言淮慢慢走近他，目光在那含笑的眼角停驻片刻，指尖猝不及防探向青年耳后——
那里空空荡荡，并无分毫易容痕迹。
苏辞感受着对方指尖飞速掠过耳际，惊诧过后下意识皱眉，“怀瑾？”
“抱歉。”言淮飞快退开，不知怎么地，整个人又突然沉默下来，“...看错了，以为你身后有只血蝇。”
苏辞：“......”
啊？
一团云里雾里之中，苏辞跟在对方身后，两人回到山洞正中，一眼便瞧见了等在石门处的卫春庭。
“苏兄！”卫春庭本来缩得像个鹌鹑，见状立刻飞奔过来，“苏兄你们没事吧？”
“没事了。”苏辞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见人没吓出事来，便冲他指指竹篓，“已经好了，四条都在这里。”
竹篓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出，卫春庭见状立刻蹦出老远，俊脸苦哈哈的，“苏兄我们快走吧，我再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苏辞忍俊不禁笑了笑，“那就走吧。既然这是最后一关，按道理，我们应该能出去才对。”
卫春庭连忙附和点头，他看见苏辞左手提着个竹篓，右手又受了伤，便主动把那个装耗子的木盒抱在怀里——开玩笑，和吓死人不偿命的蛇比起来，老鼠算什么，小家伙简直不要太温柔好吗？
“世子胆子见长嘛。”苏辞一边打趣他，一边旋动了机括。
轰——
打开后又是一间密室？
不过此间密室与以往不同，干净空荡，正中摆了一张很大的八仙桌，旁边有四张可供休憩的椅子。除此以外，桌上有个卷轴，卷轴旁边有个木盒，还有一根粗绳吊在半空中，尾部坠着个铃铛。
“不是吧，这是还没完吗？”卫春庭一边嘟囔，一边打开了卷轴。
苏辞倒不这么觉得，直接打开了桌上的木盒——里面赫然一株黄色杳花，虽然有些失水枯萎，但明显能看出它的颜色。
林二管事先前说过，先行闯关成功、并拿到黄色杳花的队伍获胜。如今看来，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苏兄！”卫春庭合上卷轴，满目兴奋，“卷轴上说，要是我们真的做完了所有通关要求，就可以摇铃了，会有人来的。”
苏辞拉开了三把椅子，示意他们坐，“那劳烦世子摇一下？”
卫春庭当然乐意至极，兴冲冲就去摇了几下，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歇息。
苏辞一偏头，“怀瑾，你也坐下歇歇？”
言淮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淡淡开口，“不了。”然后抱着剑安静站在一旁。
相比几个时辰之前，这态度已经算是很好了，苏辞闻言不再管他，也拉开椅子坐下来，双腿懒散交叠，单手支着椅背，一边百无聊赖等着，一边懒懒地养神。
他确实有些累了。
这具身体本来就有不轻的内伤，出于自我惩罚的缘故，苏辞并没有求医问药，而是任由它去。这就导致他身体好得十分缓慢，胸口老是隐隐作痛，再加上手臂那道崩裂的刀伤，还有一路以来的伪装做戏、提心吊胆，他确实感到有些淡淡的疲倦。
阖眸养神不到一刻钟，只听头顶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苏辞淡淡坐直身子——人来了。
“咔——”
只见头顶簌簌响动，裂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口，紧接着，八仙桌不远处垂下一座木质楼梯，上面不疾不徐走下来一个人，正是林二管事。
卫春庭立刻站了起来，“可算有人来了。”
苏辞也起身礼貌颔首，“林二管事。”
林二管事走到三人面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比发布试炼内容的时候差了不少，淡淡扫了一圈，沉声问道，“你们队通关了？”
卫春庭不假思索，“...是啊。”
“你们通过了箭阵、找到了大陵堪舆图所有地方？”
这下卫春庭有些心虚了，因为他貌似没出什么力，“...是啊。”
林二管事皱着眉又问：“那第一关和最后一关要的东西在哪里？”
“在那儿。”苏辞指了指旁边地下，笑意盈盈地抬眸，“要不林二管事点点数？不过竹篓里有蛇，您小心些。”
伸手不打笑脸人，饶是林二管事眉头拧得再紧，闻言也放缓脸色检查了一番，叹声道，“数目没错。”
卫春庭忍不住欢呼，“那也就是说，我们这一队获胜了是不是？”
“......”
过了足足好一会儿，林二管事才缓缓出声，显然有些口不对心，“是。”
话毕又语调一转，“不过我先前便说过了，通关的队伍里，只能有一人成功拜师，至于剩下的人，只能接受为期一月的教导，且教导内容如何，全凭林老将军心意。”
沉沉扫了苏辞三人一眼，他依旧面无表情，“机会难得，还请诸位自行决定，到底谁能拜师，谁只是接受教导。”
“...我去上面等着诸位，决定好了请摇铃叫我。”
说罢，他走再次走上楼梯，留下苏辞三人在原地。
这是要让他们起内讧？
苏辞挑了挑眉，从始自终，他来这里的目的就不是拜师，而只是为了见林樾崇，说服他收苏怀瑾为徒而已。
所以剩下的两个人选，就只剩下卫世子和戴着“苏怀瑾”面具的言淮。
这俩人不论谁入选，他都有办法应对，于是苏辞再次拉开椅子坐下，懒懒敲了敲桌子，正要说“我放弃”。
就见卫春庭看向他，“那什么，苏兄，我接受教导就好了。”
“...世子？”
“那个，反正我也没怎么出力嘛。”卫春庭轻咳一声，“而且我还拖了不少后腿...这么多人接连闯关失败，但我却能见上林老将军一面，已经很好了。那个，拜师的人你和怀瑾兄单独商量，不管是谁我都赞成的。”
说完不等苏辞说话，他连忙也蹿上楼梯，消失在两人面前。
苏辞见状皱了皱眉，他本来以为，卫春庭该是挺在意这次机会才对。而且若不是他的乌金软甲护着，言淮少不得要中上一箭，说到底，他是有资格为自己争上两句的。
...没想到他会甘愿放弃。
苏辞默默叹息一声，继而看向面前的黑衣少年——为了苏怀瑾，言淮该是对拜师势在必得，他突然很想知道，眼前的曦王殿下如何让自己放弃，威逼利诱么？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就在这阵沉默中，苏辞眼前投下一片暗影，紧接着，淡漠的声音响在头顶：
“说你的条件，你要怎样才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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