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蚀心散(2)

话说到这份上,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已然没有必要。

苏辞端坐在桌案后,隔着三尺之距,淡淡注视着他,目光平静如水。

多宝迎着这视线,孤注一掷,在短暂而漫长的对视中,体会到何谓煎熬。

终于,苏辞将手里的小刀扔到桌上,发出“当啷”一声轻响,似有叹息,“主仆一场,我原以为,彼此能体体面面、风平浪静。你为什么非要戳破呢,多宝?”

多宝答不出话,他脸色苍白,深深跪地,“...从前种种,公子想如何责罚,我都承受。只求公子...不要赶我离开。”

“多宝。”苏辞对责罚他不感兴趣,淡淡反问,“若你是我,你觉得,我该不该留你?”

“......”多宝心尖一颤。

叛主、下药、报复。这样的小厮,没有人会愿意将其留下。

他肤色本就白,闻言更是血色尽褪,愈发像个死人。

苏辞安静等着他的回答。烛光照耀之地,再次陷入凝滞般的死寂。唯有夜风吹得院中树木萧萧作响,在窗棱纸上投下婆娑摇曳的剪影。

良久,多宝终于抬头,他脸上不再是苍白的惶恐,竟凝了一点死灰般的平静,“可是您从来都知道,我下药、叛主,针对的,从不是您。”

闻言,苏辞风平浪静的神情终于变了,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十分意外。

“果然如此...”

多宝一瞬不错看着青年,从这波澜不惊的神情里,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他轻声道,“那公子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为什么这么做?

苏辞望着书桌前一袭青衣、伶仃而跪的倔强少年,不禁回想起在苏府醒来后,第一次见他的情形。

骨瘦如柴、两眼枯死无神,手里端着托盘和药汤,像一只死气腾腾的木偶,麻木跪坐在床边服侍。

那个时候,苏辞还不知道他被打得全身是伤,也不知道他被挑去了手筋;更不知道在过去三四年里,无论何时何地,他像个牲畜一样,被原主肆意打骂凌辱,想踹就踹到吐血,想用鞭子抽,便抽到皮开肉绽,连痛苦都不能呻吟一声;不知道一个不痛快之下,他便会被原主手里的毛笔砸到脸上,溅得满脸墨汁,不知道寒冬腊月里,他在雪地中彻夜罚跪,不知道他像条狗一样,被逼着吃掉倒在地上的饭菜...

“辱我、毁我,视我如猪狗...”多宝绝望般闭了闭目,再抬头时,一双乖顺腼腆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丝极其浓烈的恨意,“他就是个畜生,他该死!”

苏辞将这刻骨的怨毒纳入眼底。

“这样的畜生,”见青年无动于衷,多宝拖着僵硬的膝盖膝行一步,红着眼望他,嘶声诘问,“公子,我难道不能报复吗?!”

“......”

平静地望着他,少顷,苏辞淡淡道,“能。”

他缓缓又道,“你恨我,想报复我,我能理解。我尽可能做了补偿,你如果还有别的要求——”

“我不恨您!”

苏辞一顿。

深深注视着笼在烛光里的青年,多宝目光异常温柔,如坚冰消融在春水之中,又像是凝了一簇星火,轻轻道,“您又不是他,我怎么会恨您?”

——您又不是他。

最隐秘、最骇人听闻的秘密就这么被人直白揭破,苏辞面上却毫无惊色,只缓缓轻笑了下,不置可否,“什么时候发现的?”

多宝轻声道,“在曦王府的地牢。”

苏辞略一挑眉,微微有些意外,“这么早。”

“真正的苏辞,不会在我磕头时扶起我,更不会因为我是他的小厮,在那种情形下,还斗胆去求曦王殿下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说到这里,多宝竟像是笑了一下,神情柔和,“公子,这样的你,如何让我不起疑?”

闻言,苏辞不知想起什么,也笑了一下,“你怀疑我,所以,用沾了蜜桃酱的瓜果来试探我。”

“是。”多宝轻声道,“可您还是起了疹子。”

“既然如此,你依旧怀疑?”

“是。”深深地望向青年,多宝嗓音沙哑,“因为,您在我面前,从未有过遮掩,不是么?”

否则,只需要继续虐待他、苛责他,便不会让他生出如此荒谬的猜想。

但青年对他太好,好到,乃至亲手将他拉出深渊。

教他读书写字、下厨、采花酿酒、煮茶、习武、陪他去医馆看大夫、为他脱籍、遴选书院、教他和卫世子各种营生里的门道、筹办钱庄......每一样,都不是原来的苏辞会做的事,也不是原来那个畜生该有的本事。

潇洒从容霁月清风的气质、点到为止的调侃打趣、潋滟如桃花般的清朗笑意...

每一样,都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这样天差地别、云泥之分的两个人,他又如何会认错?

闻言,苏辞沉默良久。

——要拿多宝怎么办?他值得信任吗?要不要从他嘴里问出被下了什么药,还是继续佯作不知?多宝又为什么执意要留在自己身边?

多宝在这沉默里感到惶恐。

“公子...”他鼓足了勇气,忍不住想将知道的都说出来,以增加更多信任的筹码,“我是...受曦王府的命令,给您下药。”

苏辞终于从杂乱的思绪中抬眸。

这平静至极的眸光再次让多宝确认——公子他,早就知道。

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少顷,苏辞还是选择问了出来,“什么药?”

“......”多宝艰涩出声,“是蚀心散。”

蚀、心...

苏辞想起这一阵心脏时不时的隐痛,恍然大悟,淡淡道,“毒药,是么?”

“是...”

“有多毒?”

“......”多宝攥紧双拳,良久,他无比缓慢开口,“此药...每两三日一服,连续服用...三个月,可使,心脏衰竭...暴毙...而亡...”

声音干涸嘶哑,恍惚像是被砂砾碾过。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多宝听见极轻地一声笑,他鼓起勇气抬头,望见青年半垂着眼坐于桌前,面容在摇曳的烛影中愈发俊美苍白,那双出尘秀逸的桃花眼似是在笑,却更像是了然和自嘲。

“距我从曦王府的地牢出来,还有几日便一个月了。”而须臾间,他便将所有情绪尽数消化,抬眸温声说,“你的意思是,如果一直吃这个药,还有两个多月我便会死,是么?”

“不!”多宝连忙摇头,沙哑出声,“公子的药,我在十数日之前,便已停了。”

苏辞闻言一顿,定定望着他,“为什么停?”

“...我不想公子死,我想您活着。”多宝双腿早已跪得麻木,却面向苏辞,极其缓慢地膝行了两步,眼眶微红,“我自知所作所为,已惹得公子厌弃,愿倾尽一切将功补过,只求公子别再生气,只要不赶我走,怎样都好。”

苏辞沉默少许,“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晚和我说这么多,无异于背叛曦王府。来日若他们发现此事,你不会有好下场。”

“想过。”顿了顿,多宝轻声道,“但比起它,我更希望留在这里。”

“......”苏辞失语片刻,须臾,平静发问,“你选择我,是为了报恩么?是因为我给了你银两,让你去看大夫?还是因为我替你脱了奴籍?”

“是您能想到的,所有原因的总和。”

多宝抬眸深深看他,“公子,无论您是什么人,我知道,您想做很多事。端茶倒水也好,跑腿差遣问路也罢,留下我,我会认真做事,帮您的忙。”

话音落下不久,室内再度陷入静止之中,唯余烛影轻轻摇晃。

多宝轻轻屏住了呼吸。

在这片死寂之中,他静等一个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拉开椅子,步履从容地走到他面前。

青年修挑的身形在眼前覆下一片阴影,朝他伸出手来,轻轻地叹息问,“多宝。或者,我该叫你司缇,请问,我能相信你吗?”

多宝怔怔看着那手,须臾,瑟缩着用指尖轻轻一搭,脸庞恭顺柔和,仰脸看向青年,如起誓一般虔诚,喃喃出声,“能。”

他眸光里似乎有水色闪烁,沙哑而缓慢地说:

“我不会,永远不会,再背叛您。”

作者君:蚀心散闪亮登场!欲购从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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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蚀心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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