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接触动物解剖是在本科的实验课,而那也是我们小组成员中的大多数第一次接触实验动物,并在其身上实践操作。
出于可以理解的紧张、忐忑,以及操作不熟练,我们小组的兔子麻醉得很失败。这只动物受了额外的难,负责摁住它的同学又早早松手。在这只不幸动物即将带来的课堂混乱前,终止闹剧的是一场更大的混乱——
它撞破了颈动脉。
时至今日,我依旧想不明白那只兔子究竟如何在另一位组员手中的剪刀上达成这一行径。毕竟日后的数次实操中,那只剪子只证明了自己剖皮都费劲的钝感力。
实验课上兔子撞上剪刀被割断颈动脉的概率不是0,但事情就是这样荒唐地发生了。
人的颈动脉割裂后迸射出的血柱可达数米,兔子也不差。不幸地,我那个时候站在那个不幸的位置上,被狠狠地溅了一头一脸一身腥骚无比的兔子血。
是兔子血,不是人血。
不是人血,那是兔子血……
抱歉,失态。请不要误会,养过兔子的朋友都知道——好吧,去过动物房的朋友都知道,这些可敬的实验动物生活地的大气环境状况堪忧。为了彼此好,我不多加描述那种腌进它们皮毛、似乎混进血里的气味。
而此时此刻此地,受审者的皮肉被粗暴地劈开,血管断裂,但血腔仍无知无觉地泵血。血液迸溅,四散惊逃,同久远记忆中的鲜红重叠,沾到我的脸上。
抱歉,我用词有误。现实的血液无法污染虚拟的投影,我下意识闭上眼的时候只感到一阵难言的被穿透感,再睁开眼时,那些血已经刺穿我这没有碰撞体积的模型,撞到切实存在的墙壁上。
我下意识地咬腮,投影一无所觉,直到身体的痛感和流血感要它意识到这点。
一次残酷的心理训练,一场别开生面的见面礼。
我不知道你是否见过那类特殊的人体切片标本。多半见过吧?21世纪网络的发达程度已经到了会让人感到恐惧的地步,你可以在网上找到各种各样的东西,“Start a rumor, buy a broom, or send a death threat to a boomer”,哈,或许也能找到制作此类标本的教学视频吧!
而我现在则在被迫观看一场并非出自医学目的,反而以折磨、虐待、刑讯为目的的猎奇血腥秀。
血腥秀的时态:现在进行时。
一些面包店配备有切面包机,那些铁疙瘩会把坚硬的碱水面包片成片,而这也是那些审讯官对受审者右腿做的事。迸射的血液来自腿部大动脉,而非颈动脉。它也不再流血了,因为被切到根部后,刀片移开,烙铁用与电刀相同的原理强硬地烫熟一层表皮,于是滋滋啦啦的声响里,满室的血污恶臭中,又多出生肉熟烤的焦糊味。
军雌旺盛的生命力与极强的自愈能力在这种时候是彻头彻尾的累余——
又一阵天翻地覆的眩晕感,我的投影掉线了。
使用者精神状态不稳定时,会出现断联现象,这很正常。
我猛地坐起身,扶住栏杆干呕,但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我听取了爱德华兹的建议,并颇有先见之明地只要了营养液当早餐,避免了一张地毯遭受呕吐物污染的命运。
全息投影的链接设备掉了下来,我的左肩后知后觉地剧痛,呼吸也变得急促。窒息感簇拥着我,仿佛有手扼住我的脖子,收紧,再收紧。
医生和德伦沃斯都凑了上来,挨过这段不知道是否该被归类到过呼吸中的精神刺激后遗症,我大口喘息,手指还有些不听使唤。
“把……设备重新戴好。”我试着摸索,却咬到了舌头。
德伦沃斯想要说些什么,又在我抓住他手腕的时候闭上了嘴巴。他紧皱着眉头,沉默地拿起那些连接器。
医生飞快地瞄了眼监护仪:“阁下,您现在的数值不适合——”
“闭嘴,听我说。”我头痛欲裂,猛喘两口气,屏息说完自己要说的,“超出承受阈值它会自己断联,不会出事……”
医生不再说话了,我紧握住德伦沃斯的手躺回去,闭上眼,不用睁开眼睛,光闻着那股令我作呕的味道,我就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审讯室。
我从10默数到1,睁开眼,链接稳定,没有二次断联。
但我不想多说眼前的景象了,我也没有必要再说了。
看血浆片是一种纾解压力的方式,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它是假的;现场欣赏类人生物的奇葩秀则是一种猎奇的变态行径,被迫观看也引起我生理上与心理上的双重不适。我从不自认为道德高尚,也承认我有心理问题,可我不准备往这个方向发展。
肾上腺素爆棚的激情杀人与精心筹谋一刀又一刀凌迟的反社会虐杀间,我认为还是有差别的。
算了,现在也不是探讨变态心理学的时候,即使不想面对,我也没有任性的权力。
固然我可以断联后退出逃避,但那只会降低老梅里森诺对我的评价,消耗我的残余价值,磨损我作为游魂入侵幸存者的使用意义。如果我想赢,我就要直面现实。
逃避只会变成梅里森诺的家养宠物,血淋淋的大门已经为我打开。这是老梅里森诺给我的第一道考题,是一个姗姗来迟的最坏下场的警告,也是他对我那天拒食的延迟回应。
啧,老登,年纪不小,心眼不大。这么多年遇到的虫和事情那么多,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吧?怎么没把你给气死?
【辛德】使用【技能:吐槽复苏术】,【san值】up。
好了,我们来讨论点别的分散下注意力吧。
从实用性的角度来说,军雌强健的身体与虫族相对发达的医疗技术让他们养成了不爱惜身体的恶劣习惯,因而对于受伤一事并不看重,制式的吊命药剂三件套更是助长了这种心理。因此,人类视角下的酷刑不见得能攻破一只已经习惯失去肉//体的军雌的心理防线,进而撬开他的嘴。
酷刑理(虫族的道理,我持反对态度)所应当地愈演愈烈,比起可能存在的药物试剂审讯,他们就是更喜欢这个。不需要成为手艺高超的姥姥,审讯官能拎起刀也就能在受审者还活着的情况下从他身上片下来三千块肉,享受他的惨叫,欣赏他的痛苦。
但此时此刻此地,审讯官失去了这种乐趣。因为不论他如何做,那只受审的军雌始终一声不吭,仿佛他被切掉了舌头、丢掉了声带也失去了鼻腔,一切可用于发声的器官结构尽皆失效,整个虫又被太空电梯扔到星间,置身真空。
我完全无法分辨那张模糊面孔上的五官,它们被血糊住,粘着碎屑烂肉,像是恐怖片场的道具,又或许他的眼睛早已经被挖掉了,现在填在里面的只是血块和肉糜。
可我总觉得他在看着我,用不存在的眼睛盯着我。
我知道这多半只是一种错觉。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一些无法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的病人会不知缘由地盯着病房的某个方向。探究背后原因不是医生的责任,所以我通常视而不见,只按照老师的要求完成操作。
但现在不行,我需要思考,如果不思考,不让冗杂的思绪填满我的大脑,它就会被这帮垃圾变成废弃物填满场。
我的到来并没有任何影响,审讯官不曾理会我,受审者也缺乏反应。我的投影立在这里,以旁观者的身份安静地看完这场令人作呕的猎奇秀。
审讯步入尾声,审讯官活动了下手指,按下墙壁上的某个按钮,随即刑架倒悬,墙壁洞开,受审者消失在房间中。
“他会被清洗干净,塞进休眠舱冷冻保存,直到下一次审讯再被唤醒。”审讯官唐突开口,为我解释受审者的去向,“他不会有意识清醒的时间,再清醒过来就是下一次审讯。这意味着他不会有机会整理自己的思绪,也没有办法和潜在同伙取得联系,足可以保证获得最精准的情报。”
审讯官的穿着打扮有别于一般军官,但因为他明显接受过高强度的义体改造,所以我无法分辨这种特殊来自职业还是个体。比起活物,他更接近仿生机器,任何虫都别想从他脸上读出破绽,因为他甚至没有五官,面部是光滑平衡的金属,在灯光下光芒璀璨。
是为了加深受审对象的异类恐惧而进行的改造,还是本来就是个仿生机器呢?
审讯官摘下手套,把同样光滑干净的机械手递了过来。
“幸会,辛德·冯·瓦尔伦特阁下。”审讯官这样自我介绍,“第三军团秘密勤务局所属,C37向您问好,并在接下来负责您的心理教养业务。”
或许他真的是个仿生机器?
“你好,C37……中校。”我瞄了眼他的肩章,伸出手,完成了这次毫无实物感的握手,“可以的话,我想问问那个家伙是谁?”
“当然,职责所在……”
C37虚握住我的手,静电似的痛感在我的指尖炸开,数据与我的投影交互,受审者的档案记录等生平信息随即尽皆在我的眼前展开。
C37继续说:“西利安·爱多维奇,第三十五特遣队成员,言语煽动他虫,筹谋叛乱,以潜在间谍罪逮捕,剥夺虫身权力,力图最短时间里撬开信息口,获取同盟者名单……”
不,这不对。
我飞快地浏览文件,依据标题寻找我需要的东西,但没有。
我没有在这些档案中找到证据的部分,不要说录像、录音、举报信,连一星半点的行为记录都没有。
C37说:“逮捕令由军团长直接签发,具有最高效力,您可以放心,我的行为具有完全正当性。”
我抽出手:“你的指令也包括借数据传输之便窥探阁下思绪吗?”
C37坦然:“抱歉,因为我们处于数据交互态,我不可避免地察觉到您情绪的波动,并没有冒犯您的主观意愿。”
但如果冒犯了我,他也不会感到任何惭愧,C37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军团长签发逮捕令,老梅里森诺直接过问此事……我不觉得老梅里森诺平日里有清闲到这个地步,又是在小梅里森诺重生事发后不久……
这个西利安·爱多维奇,应该是五年后蔓缇斯哗变的主要成员。
他不怕打草惊蛇——
不,我知道了,老梅里森诺当然不怕打草惊蛇。除了现有权力的碾压优势外,老梅里森诺还有另一张牌可以打,那也是我的价值所在:
我可以伪装成一个重生者,为小梅里森诺此前引发的所有变动背锅,成为一个绝佳的诱饵。
毕竟,在老梅里森诺的视角中,已经有了一个半重生者,那为什么不能再有另一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