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山,无雨,却是雷声阵阵,一道道闪电仿佛要撕破黑夜,让人难免觉得胆战心惊。
小屋中,一处简陋的床榻上,女童的手指动了动,再动了动。
男子端来汤药,坐在了女童的身边,他眼红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在那里自言自语道:“女儿啊,爹每天都盼着你能醒过来,一年了,你若是再醒不过来......爹真的没有颜面下去见你娘。”
勺子搅动着汤药,男子悲怆道:“这药是名叫醉生死,是爹特地为你做的,喝了醉生死就不再痛苦了,你到了那边爹不会让你们母子
孤单太久,爹会自行了结,我们一家下去团圆。”
舀了一勺汤药,男子于心不忍地送到女童的口中......
谁知突然,窗外一声轰鸣之雷,女童猛地坐立于床上,双目圆睁,大喘着粗气。
她先是看到了自己的手脚,稚嫩且短小。
记忆闪过脑海,结束于纵身跳崖......她没死?她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女童?
药碗打碎的声音,男子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筱筱......”
她一愣,这个人是天下第一神医林无眠?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开口就是稚嫩的声音,她问他:“你,你是谁啊?我又是谁?”
男子先是一愣,随即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爹这一年给你吃的药,都是刺激人脑的药,醒了就好,你记住,你叫林筱筱,是我林无眠唯一的女儿。”
林筱筱疑惑,林无眠此话的意思,是她昏迷了一年?
隐约中,她好像听见林无眠要给她喝醉生死,那可是让人在睡梦中死去的毒药啊。
林筱筱松了一口气,好在她醒得快,她想要下床,因为这副身体昏迷太久的缘故,浑身疲软,只能道:“爹,我渴了,我想喝水。”
见女儿口渴,林无眠不敢耽搁,立马倒了杯水。
林筱筱接过水,水中倒影着她的小脸,圆圆的,稚嫩的,那双小鹿眼却没有少女的该有的天真烂漫,尽是痛苦的回忆。
是她魂穿之前的回忆。
*
林筱筱前世的名字,叫做林玉,是皇都贫民巷里的一个苦读医书的女子。
二十一岁那年,皇都突然爆发了一场瘟疫,死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林玉的父母。
为了不让瘟疫扩散,她眼睁睁地看着士兵将父母的尸身和其他尸体扔进了殉葬坑中,集中火葬。
父母双亡的林玉只能去姑母家生活。
后来,皇都中出现一名神医,他开出的药方救治了被瘟疫缠身的百姓,披麻戴孝的林玉得知消息,主动帮神医熬药,喂给百姓们。
神医就是林无眠,自此这场瘟疫后,林无眠被百姓们誉为‘天下第一神医’。
姑母在家中过得并不好,林玉的姑父田大川是个酒鬼,没喝多时把姑母和林玉当丫鬟使唤,喝多了便借着酒气打人。
每次田大川打人,林玉都会挡在姑母身上替她挨打,每次都是遍体鳞伤。
有次,田大川要把林玉亲娘留下来的玉镯拿去典当,被林玉发现,那是林玉第一次反抗田大川。
“姑父,手镯是我娘亲的遗物,是我的东西,你没有资格拿去典当。”
“什么不能碰?我家可不是白养你一个大闲人,把镯子拿来!”
两个人抢玉镯时,田大川一气之下甩了林玉一巴掌,他身强力壮且又在气头上,那一巴掌直接打掉了她的好几颗牙,半张脸变形,破了相。
而那镯子掉下地上,碎成了两节。
等到姑母赶到时,便撞见了可怕的一幕。
向来乖巧的林玉,竟然一把拿起桌上用来削土豆的匕首,划瞎了田大川一只眼。
田大川痛的龇牙咧嘴,捂着右眼的那只手鲜血淋漓,林玉又觉得不够似的,拿起地上的板凳就朝田大川的头上狠狠砸过去,田大川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姑母吓了一跳:“小玉,你杀了他?”
板凳掉在地上,林玉的手还在颤抖,上前去探鼻息后,两个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他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但是,她们心里都清楚,等到田大川醒来以后,一定不会放过她们。
“小玉,你逃离这里吧。”
林玉却没走,握着姑母的手坚定道:“姑母,田大川醒来后同样不会放过你的,你要和我一起走!”
姑母摇了摇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小玉,你不用担心我,我怀了田大川的骨肉,他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怎么样的。”
林玉看着姑母的小腹,眼中的震惊渐渐变为落寞,她道:“姑母,有了孩子,你就再也脱离不了田大川了。”
姑母笑了,那笑容不知是苦是甜,她握着林玉的安慰道:“姑母是个懦弱的女人,只怪当初瞎了眼,永远无法翻身,但是小玉不一样,你从小就爱医术,若是能考上医官,替林家争光,姑母也能扬眉吐气了。”
林玉是哭着从姑母家逃出来的,不知道跑了多久,她不知道要去哪儿,她只知道拼命地跑,拼命地完成姑母对她的期愿。
她在树林里过夜,饿了吃点野果,渴了喝点河水,终于撑到了两天后的科举考试。
考场上,林玉将那些早已在心中倒背如流的医理药方依次写上,是所有要考医官的女子中,最早落笔的那个,连考官刘院判都道:“竟无一错处。”
但看榜之时,唯一的女医官名额却不是她,是一个叫做宋连翘的女子。
林玉如遭霹雳。
她不信,来到了刘院判的府邸。
几个家丁拦着林玉,林玉却是依旧不依不饶,硬是要见刘院判一面。
她想要一个说法,一个理由。
好不容易见到刚准备去宫中看诊的刘院判,林玉红着眼角,强忍着悲愤交加,拉着他的衣袖追问:“你不是说我的考卷无一错处,为什么我会落榜?”
刘院判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开,又见林玉实在是可怜,只好道:“你过来。”
在密闭的房间里,刘院判才肯说出真相:“那宋连翘的姑母宋妃,前几日刚为陛下诞下一对龙凤胎,风头正盛,她要让自己的侄女当女医官,轻而易举啊。”
林玉的神情阴了下去,袖口下的手攥紧:“不公平......”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刘院判看着林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一句:“权势面前,有时候没有绝对的公平,姑娘,你的确是个学医奇才,明年再考,入医官也并非不可能。”
袖口下的手紧紧攥着,林筱筱心如刀绞,她刚从田大川家逃出来,今年若当不上医官,姑母就要再受罪一年。
“我等不了。”林筱筱坚持道, “也不甘心。”
“天作使然,便认吧。”
刘院判只留下这么一个忠告。
但纵然是天作使然,林玉也不认。
这夜,是林玉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一夜。
皇都的大街小巷,到处贴满了林玉手写的状纸,上面控诉着这次科举的不公,
她急红了眼,她没有退路,她必须今年入太医院。
当头一棒,林玉两眼一黑,当下晕了过去,手中状纸纷飞。
林玉是被水泼醒的,醒来后在宋府,一个身穿粉牡丹绣裙的女子声音尖锐道:“你叫林玉是吧,胆子不小,竟然敢毁坏宋家的清誉。”
这个女子就是宋连翘。
宋连翘报复她,可是没有让她死,而是选择让林玉生不如死。
宋府,两个壮汉打开府门,扔麻袋一般将林玉一个大活人扔到了外面。
林玉头发凌乱,脸被宋连翘用烙铁烫得血肉模糊,已经是非人的样貌了。
她默默摔了多次,最后默默爬起来,穿过寂静无人的长街,林玉走到了悬崖边。
悬崖下深不见底,她立在那里垂眸往着崖下,没有丝毫的惧色。
宋连翘毁她容貌时放下狠话,只要她在太医院一天,林玉这辈子都当不了医官。
林玉闭上眼睛。
她本想替自己讨回一条公道,不想封死了自己的路,也毁了脸,这辈子完成不了父母和姑母的期望。
女子张开双臂,从悬崖坠落,宛若秋天枯黄的落叶。
死后的归宿,和书中的阎罗地府大相径庭,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传来哭泣哽咽声,前方出现一面小池塘,池堂中开满了一朵朵黄色的莲,身穿小金袍子的男孩,七八岁的模样,正抱着双腿蹲在池塘边。
他用胳膊反复蹭着眼中的泪,似乎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可他止不住悲伤,所以止不住泪。
林玉已经死了,所以小男孩多半不是活人,不过令她好笑的是,他虽然在哭,手上却翻着花绳。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啊?”林玉难得露出温柔的笑。
小男孩回头看到林玉,赶紧把花绳收起来,把脸捂住:“我才没哭。”
林筱筱却不信,她笑道:“别掩饰了,你就是在哭。”
他一愣,再次转过头来,眼角还挂着泪:“你,你怎么知道?”
废话,因为你是小孩子。
林玉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还是道:“我就是知道。”
兴许是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又兴许是眼见瞒不过林玉,小男孩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告诉别人。”
“说吧。”
犹豫再三,他声音带着颤:“我,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中毒了,一种很厉害的毒......”
原来这个小男孩生前是被毒死的,是谁如此狠心竟然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林玉心想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但嘴上安慰他道:“人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
“可是,我害怕.......会很疼。”
望着平静的水面,林玉道:“死没什么可怕的,人间可怕,人心更可怕,只是死了,亲人会为你难过。”
她想到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姑母。
小男孩低下头,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眼眶中的泪积聚的更多:“他们......不会为我难过,他们也不会在意我。”
林玉一愣,或许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亲人故去,而是明明有亲人却感受不到爱。
“但是......”小男孩伤心之际,林玉的目光陡然亮了,她轻轻地,温柔地抱住小男孩,“你会选择让自己快乐,好好活下去。”
他愣了,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林玉擦去小男孩的眼泪,蹲下身子,用他手中的那一团花绳,编了一个同心结。
林玉只会编这个,每年的七夕,卖同心结能赚不少的银子,贴补家用。
正将同心结佩在小男孩的腰间时,小男孩对她说:“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直到听见雷声,睁开眼睛,林玉猛地坐立于床上,她粗重地喘息着,冷汗如泥。
*
思绪回到现在,林筱筱将碗中水一饮而尽。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了水流席卷胃部。
她竟然真的活下去了。
想来是这副身体的头部受到撞击之后,原本的意识已经死去,才让她机缘巧合之下重生。
改头换面,死而得生。
粉嫩的小拳头渐渐攥紧,上辈子,她决心要死,这辈子,她要用林筱筱这个身份,重新活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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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跳崖魂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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