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想起身到船头去看风景,然而却不大能适应这小船的摇摇晃晃。
她还是头一回坐这么小的船,走起路来慌的很,好似小脑被摔坏了一般,根本站不稳当。
季舒白见了,便走过来,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就将人提到了船舱门口,叫她扶着门框看。他自己倒是不慌,直接站上了船头。
碍眼的很。
迫不得已,宋瑾只得连着站在风景里的季舒白一道欣赏起来。
今日的季舒白头戴玄色对角方巾,帽后两根飘带坠在肩上。一身翠绿缎地祥云暗纹的褶子衣。
那褶子打的极细,像是女子的裙褶,翠色绦环勒出一弯细腰来,脚上一双皁皮靴。
他个头不低,用现代尺寸来算,估摸一米八五的样子,宽肩窄腰腿还长,从背后看去极具欣赏价值。
宋瑾看的啧了一声,就该当个贴身小厮,摸一把试试,可惜了。
季舒白不知道身后的宋瑾正胡思乱想些不能写的东西,专心眺望着两岸风景。
五月的时光风景极好,夹岸的树郁郁葱葱,偶尔经过一棵年久的,枝丫长的长,竟跨过了河流,直抵河的对岸去。
江南水汽重,家家户户的墙角都免不了青苔,粉墙底上被雨水长久浸湿后变得黑黢黢的,青苔便自那黑黢黢中迸发出来,形成一块绿油油,等到秋日里死去了,便又成了一片黑黢黢。
如此反复,休了又长,长了又休,没完没了,好似江南的烟雨。
下雨了,宋瑾迅速缩回船舱里,季舒白也跟了回来,两人便躲在船舱里头看。
烟雨江南,没有了现代直播,也没有了化纤衣裳,然而并没有亮色多少。
街头多数人的衣裳都是沉香色,倒是那些郁郁葱葱的树,一大片一大片绿云似的,也不躲也不藏,在烟雨中越发惹眼。
宋瑾沉浸在一片不曾见过的旧世界里,直到船行至一个码头,季舒白唤她下船。
因为来的匆忙,长洲县衙未曾得到消息,因此并未派人到岸边来接。
下了船后有跟过来的衙役雇了两顶轿子来,其中一顶是给宋瑾的。
“门客,可以有轿子。”
季舒白是这样说的,宋瑾瞬间庆幸扮演的不是小厮了。
行路匆忙,宋瑾在轿子中也没有心思去看雨中风景,出门在外衣服少湿些才是大事。
记不清走了多长时间轿子才落了地,宋瑾乖觉地自己走了出来。不像那季舒白,断了胳膊似的,还要人掀轿帘。
老大的谱。
这一次,知县老爷已经站在门口候着了,此刻见着轿子落地,恨不得亲自来掀轿帘。
“季大人,下官不知大人今日到来,失礼,失礼了。”
那知县领着县丞主簿等人,热情地迎接季舒白进去,宋瑾闭了嘴,紧紧跟在后头。
长洲县,富啊。
县衙门口一方浮雕照壁,方方正正地摆在那里,宋瑾注意到上头贴着什么东西,此刻已经被雨水打的模糊不堪了。
几人绕过照壁往里头去,一个衙鼓摆在大门右侧,穿过大门接着走,过了仪门才是大堂。
众人脚步不停,过了第一道堂后去了一个偏堂才坐定下来。一时间上茶的上茶,拜见的拜见,说话的说话,宋瑾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结果叫青杉用手肘捅了下。
“别乱看。”
宋瑾低低“哦“”一声,干脆垂下头去。
哪晓得季舒白是个坐不住的人,今日来的又早,见外头雨势渐停,便提议立刻去田间看看,宋瑾快步跟上。
走至门口时,季舒白忽然转身问:“可会骑马?”
宋瑾茫然摇头。
“留在县衙,等我们回来。”
那县丞吩咐人去安排马匹,宋瑾只得留在偏堂里,倒是季舒白临走前不知道是欺负人还是怎么的,告诉她要是无聊了就去做饭,听的宋瑾一顿火。
她如今扮演的可是门客,又不是厨子。
可是那许多人看着,她也不好呛季舒白,只好乖乖应了。
然而季舒白到底没吃上这顿饭,因为宋瑾丢了。
苏州府衙就设在长洲县,因此几人到的早,又因着宋瑾不会骑马,不便去田间,只好被单独留在了县衙里,由知县陪着季舒白去巡视。
很快,宋瑾就感到无聊起来,可是对这县里的情形又不大了解,怕自己穿帮,便憋着一股气在县衙里乱逛,这一逛就逛到了大堂后头。
今日因为知县去了乡间,临行前吩咐县丞留在县衙里,替他审理几桩案子,宋瑾恰好碰上县丞升厅。
这不就是法院嘛,公开审理的那种,于是无聊的宋瑾搬了个条凳,大喇喇地坐在县厅后头听前头人审案,全然不顾身边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他们不认识宋瑾,只认识季舒白,有什么不妥也是他季舒白不妥,干她何事。
不知是不是这长洲县富人太多,审理的案子大多与经济有关,不是生意上的金钱纠纷,就是家里财产的继承,其中一个案子听的宋瑾直冒火,然而她没处发火。
就像季舒白讲的,有话对他讲,少惹事,别搬出清虚天来。
宋瑾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外头的审理也根本听不下去,于是跑到街上逛去了。
雨过天晴的街市倒是热闹的很,宋瑾从酒店逛到面馆,从卖药的逛到兑银的,从热闹喧嚣逛到清净淡雅,很快,她发现自己回不去了。
宋瑾迷路了,一个在二十一世纪的超市会迷路的人,迷在了十六世纪的苏州巷陌里,一直到天色黑透,季舒白回到了县衙里,宋瑾还是没有回来。
这下有人着急了。
“青杉,你带上人去找,把我们带来的人都带上。”
“覃知县,劳烦多派些人去找,她对这里不熟,天色又黑了,别遇上盐徒才好。”
那被称作覃知县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安排人去找。
一帮子人打着灯笼,浩浩荡荡地从县衙出发,准备去找宋瑾。
然而等人到了门口却见一顶轿子跑了过来,众人立住去看,就见宋瑾从里头出来了,一瘸一拐的。
“你怎么回事?去哪里了?”
季舒白的语气里带着责备,然而宋瑾根本顾不上他,一瘸一拐的往里走去。
“你腿怎么了?”
宋瑾还没来的及答他,那些个轿夫先嚷嚷起来。
“嗳,公子,还没付轿资呢。”
宋瑾这才想起来,转头对着季舒白道:“劳烦帮付下轿资。”
宋瑾迷路到天黑,人也问过了,然而转过两个路口便继续迷,于是一边问一边走一边迷。
等到天色渐黑,路上难见行人时,宋瑾还是迷着。这下她慌了,忽然想起这个世界的的士,于是雇了顶轿子回来,奈何兜里无银,只好托季舒白付账。
季舒白向青杉使了个眼色,青杉立刻过来结账,宋瑾继续往里走。
“你腿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好多了么?”
宋瑾有气无力道:“伤到骨头了,没那么容易好,走久了就疼。”
季舒白叹气,又碍于性别和身份,不好去扶她,只得陪着她慢慢往里走。
“你今日怎的出去了?”
还好没问怎么没给他做饭,否则宋瑾又该炸了。
“无聊。”
宋瑾不想在众人面前谈起那个案子,于是避开了这个话题,两人一起进了今晚的宅院。
每个府衙都有宅院,围绕着县衙建,派来当官的,临时来办事的,都会住在这里,就像季舒白住的苏州府公廨,今日宋瑾也跟着住在这里。
几人刚安顿好,外头膳馆就送来了饭菜,季舒白跟着一起吃。
“你怎么还没吃?”
宋瑾没料到自己的消失引得县衙里一阵乱糟糟,季舒白也懒得提:“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吃。你呢?出去做什么了?”
宋瑾有些累了,不大想说话,因此不答,而是反问:“先说说你,农田可有淹了?”
“没有淹田,只是今年雨水不少,稻花被打落许多,会影响收成。”
“哦。”宋瑾有气无力的。
“我明日还要出去,你腿伤了,留在县衙里别再乱跑,后日我们便离开这里去吴县。”
宋瑾点头道好,一下午的暴走,倒是把听案听出来的火气给走消了,只想着赶紧吃饭赶紧睡觉。
等到二人吃好饭,各自去歇息时,宋瑾才看清季舒白的衣摆和靴子上沾染了许多泥浆,跟早间所见浑然两样,心里对他倒是佩服起来。
第二天,宋瑾独自留在县衙里,这回再也不出门了,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廊下晒太阳,大腿关节上隐隐作痛。
谁曾想,快晌午时,一个年约四十,长相富贵的婆子走了过来。
“哎哟,这就是咱们县衙新来的贵客吧?”
宋瑾笑笑:“贵客出去了,我是贵客的跟班。”
“小公子说话真有意思,贵客的跟班那也是贵客。”
那婆子也不管宋瑾的意见,自己在廊下坐了与她说话。
“小公子是哪里人呀?可曾婚配?”
宋瑾笑笑:“我们季大人一把年纪了还不曾婚配,您不妨考虑考虑我们季大人。”
婆子笑起来:“公子真会说笑。”可是转脸认真:“我瞧那位季大人岁数也不小了,为何还不曾婚配呀?他若有心,老婆子我倒是有些好姑娘的。”
宋瑾笑嘻嘻的:“妈妈该不会要给我们季大人介绍哪个院里的姑娘吧?”
“瞎说什么呢?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媒,专门给人说亲的,牵头的事我可不干。”
宋瑾笑笑,也不说话,那婆子便上下打量起宋瑾来。
“我瞧着公子眉清目秀的,身量似个女......嗳,你?”
媒婆就是媒婆,认起男女来,比旁人眼尖多了。
“妈妈别嚷嚷,说出来我家大人面上难看。”管他什么事,推给季舒白就对了。
“那你?”
婆子一脸震惊,接着便是恍然大悟:“我说呢,这季大人风流倜傥,怎的还不成婚,原来人就带在身边呢。到底是年轻人,撒不开手。”
宋瑾忍住笑:“妈妈既然知道了,还请您为了我家大人的颜面,千万别说出去了。他脸皮薄,要生气的。”
“知道知道,”婆子看起来有些高兴,谁吃了八卦都高兴:“这季大人还真是,啧。”
那婆子啧了一声,也不具体说啧了什么,只是对宋瑾意味深长地笑笑。
“季大人,不错的吧?”
“是挺好的,好看。”
“啧,谁不知道他好看,好看顶什么用,我说那个。”
宋瑾一下明白过来,论荤话,她说不过这老婆子,赶忙找了个理由逃开。
“那个,我饿了,我去膳房找点吃的。”
“膳房离这远着呢,你也别去了,我叫人做了给你送来。”
婆子热心,又打量了遍宋瑾才出去了。
宋瑾歪坐在廊下看天。
我的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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