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二刻,钟楹在知府府婢女的带领下回到了客房。
婢女替她点上烛火,又端来一盆温热的洗漱水,“姑娘若需添水或取物,唤门外的侍女便可。”
钟楹点头应下,待婢女退去,便走到桌边,刚要揭下脸上的面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叩门声,紧接着是方云嵩压得极低的声音:“是我。”
钟楹动作一顿,停住了动作,走过去拉开房门。
方云嵩此刻正缩着身子站在门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才快步溜进房间,又迅速反手把门关上。
“你怎么来了?” 钟楹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凉茶递给他。
方云嵩接过茶杯放在桌上,伸手轻扯住了钟楹的衣摆,脸上带着几分愁苦之色:“江女侠,我好像要大难临头了!”
“哦?说来听听?”钟楹挑眉,又重新为自己到了一杯茶。
“这个萧知友跟我有仇你知道吗?”方云嵩又揉了揉脸,只差没把“愁”字写在脸上。
“那天在灵犀潭的石洞,你应当听见了那蛇妖说的话,我是刑天谷少谷主。女侠你可能不了解,但是你只需要知道,我和江南一户钟姓人家的女儿有婚约,不过我不喜欢她,但这婚约是一早就定下的,我一人也推辞不掉。”
“我想了个办法,先去江南找那个钟家姑娘,跟她商量一起抗婚,她在钟家说话很有分量,只要她愿意,婚约说不定能作废,不过我有点怕她看到我的样貌后不答应退婚。”
“几个月前,那个姑娘突然失踪了。” 说到此,他轻叹一口气,“我一开始以为她是逃婚,后来又听说是北境镇妖碑出了事,她前去修复时失踪了,多半是遇险了。”
他往前凑了凑:“我当时想,这正好到了我展示的时候,要是我找到并且救了她,她就算不想退婚,也得欠我人情,到时候再提退婚,她看在人情上总不会拒绝。所以我才偷偷从刑天谷跑出来,往江南找,没想到在灵犀潭遇上你们。”
钟楹很清楚,方云嵩口中的 “钟家姑娘” 就是她自己。
她压下心头波澜,语气带了点调侃:“打住,你怎么笃定那个钟家姑娘想跟你成婚?说不定她一看见你,就会被吓得不行。”
“江女侠你说什么呢!” 方云嵩有些急了,“就我这模样,方圆十里的年轻公子都比不上。论相貌,她就算不喜欢我,也绝不会讨厌我,我好好跟她商量,她肯定会答应一起抗婚的。”
“先不说你这相貌能不能打动她。” 钟楹打断他,手指敲了敲桌面,“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明白跟萧知友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说要大难临头了吗?难不成萧知友还管得着你刑天谷的婚约?”
一提到萧知友,方云嵩瞬间又泄了气:“这个萧知友,他爱慕那个钟家姑娘!就因为我是钟姑娘的未婚夫,他看我处处不顺眼,还把气撒在我身上,之前找我切磋,根本就是故意打我,把我打得躺了好几天才能下床。现在我一看见他就害怕,刚刚在前厅我强装镇定,你可能没看出来,其实我手心全是汗。”
“江女侠,你可得离他远些,别沾上他身上的煞气。”
萧知友喜欢自己,钟楹心里是清楚的。
逍遥宗这些年人才凋零,好不容易出了个天赋出众的萧知友,可他年少时却并未在逍遥宗修行,而是在江南,在钟家。
说起来,她和萧知友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钟楹比萧知友小三岁,两人从小一起在钟无霜手下练剑,一起背诵心法口诀,连每日的课业都是一起完成的。
直到萧知友十五岁那年,逍遥宗派人将他接回宗门,两人的联系才渐渐少了,只偶尔,钟楹会收到萧知友从逍遥宗寄来的信。
那些信大多一月一封,内容算不上新奇,无非是说他这月练了什么新功法、吃了宗门后山的野果、随师长去了哪座山除妖,信的末尾,总会问一句她这月过得怎样,练剑有没有偷懒,钟无霜的身体好不好。
钟楹十五岁那年,萧知友刚满十八。
也是在那一年,钟无霜仙逝,钟楹开始接手钟家家主之位。
那时的钟家,除去盘踞禹州的主脉,还有十二支脉,族中不少人都不服她一个小姑娘掌权,每日都有人站出来反对,说她年纪太小,撑不起整个家族的荣誉。
各支脉心怀鬼胎,都想推举自己人上位,乱局持续了一个月,直到刑天谷谷主方玉宣出面,他拿出当年钟无霜写下的婚书,当着所有族人的面,昭告了钟楹与方云嵩的婚约。
这纸婚约本身不算什么,重要的是,方玉宣在此时亮明态度,就是告诉所有人,刑天谷支持钟楹上位。
也正因如此,那些扯皮的旁支才终于闭了嘴。哪怕心里仍有不服,可有家主之位的传承文书,又有刑天谷撑腰,谁不能抢走钟楹的家主之位。
婚约被世人知晓的第二天,钟楹就收到了萧知友的信,和以往不同,这封信里没有日常琐事,只邀她在禹州的望湖亭见一面。
念及儿时一起长大的情谊,钟楹没有拒绝,按时赴了约。
也就是在那天,萧知友向她表明了心意。
“小楹,在你心里,我或许只是你的师兄,可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 萧知友站在湖边,清风拂动他的衣摆。
“我喜欢你,从幼时你第一次跟在我身后喊我师兄开始就喜欢,喜欢你和我一起练剑、一起嬉闹、一起偷懒,喜欢你的一切。”
他停顿了片刻,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恳求:“所以小楹,你能不能不要和方云嵩成亲?我知道刑天谷能给你支持,可我会努力变强,将来我在逍遥宗站稳脚跟,也能护着你,护着钟家,不比刑天谷差。”
那天萧知友说了很多话,钟楹一直默默听着,没有打断,直到萧知友说完,她才起身,说了一句绝情的话。
“萧师兄,我这么叫你,就代表在我心里,你从来都只是师兄,还请师兄自重。”
后来萧知友再没寄过信,两人也再没见过面,直到这次在雁云城重逢。
只是如今,她已经摇身一变换了身份,不过她的确没想到,方云嵩会因此遭到萧知友的报复。
钟楹收回思绪,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方云嵩,“好,我知道了,我会远离他的。”
“这就对了。”方云嵩连忙点头,“不过我今夜来是还有一事需要女侠的援助。”
也不等钟楹问,方云嵩很自觉的把接下来的话都一并说了出来:“之前奚浔不是让我到了雁云就滚吗?不然就要将我的行踪告诉我爹,那这肯定是不行的啊,我此次离家就是为了去找钟姑娘,要是把我抓回去了,那我还找什么?”
“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奚浔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你都不知道自己说的那句话会惹得他不悦,简直是比萧知友还恐怖!而且我总觉得奚浔很讨厌我,每次看见我都像是恨不得将我砍了,但我可从来没招惹过他啊,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
“祝祈我发现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呆瓜,并且她还和奚浔是一条战线的,若是想留下来,我就只能拜托你去帮我说说了,就当是为了我后半生幸福,也为了钟姑娘的安危,你就帮帮我吧。”
“你刚刚不是说钟姑娘是失踪在去北境的路上吗?你南下有什么用?”钟楹纳闷问道。
话落,她又忽然想到,自己去北境是偷偷去的,除了钟家人,旁人并不知晓,而现在自己失踪的消息怎么就被方云嵩知道了?
这种事情放在钟家肯定是不会存在的,他们只会巴不得她消失,然后不通知众人,最后再推举出一个新的家主上位,那时会将钟楹失踪的事情一笔带过。
她心中虽有万般疑问,但她现在的身份,有些话终究是不方便问出口。
然后,也不需要她问,方云嵩这个大漏勺瞬间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全都抖了出来。
“我也不把你当外人,其实我怀疑钟姑娘失踪和钟家的人脱不了关系。”
钟楹:“何出此言?”
方云嵩先是跑到门口,打开门看了看四周有没有人,发现并无异常后才又关上门,过来坐下悄悄说道:
“我爹一直和我说,以后要让我给钟姑娘做上门女婿,让我辅佐她。此外,我爹还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先前我都没在意,但钟姑娘这次失踪,我才又重新将我爹的话全都串在一起,这才大概能知道,钟家乱的很,钟姑娘挺难生存的。”
“钟姑娘是钟家的家主,失踪后钟家居然只派了寥寥几批人去寻找,而且还是偷偷的。幸好我爹事先派人留意着钟家的一举一动,这才发现了异常,只不过在别人眼里,恐怕以为钟姑娘还在钟家。”
“而我要先去江南,是因为我爹听到探子说钟家已经准备推新人上位了,我此去江南,就是为了搅乱他们的计划。”
果然如钟楹所料,钟家已经打算推新人了,自己这次遇险多半和钟家的一些人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钟家打算推举的人到底是谁。
又想到方云嵩的话,钟楹觉得有些好笑,“你,想去搅乱钟家人的计划?你爹都没行动,就你还想独自行动?”
“什么叫就我啊?”方云嵩很是不服,“虽说我不喜欢钟姑娘,但我也是很佩服她的,我此行就当是行善了。”
“哦,那祝你成功。”虽然不懂方云嵩的脑回路,但钟楹倒是挺佩服他的勇气。
听出了钟楹的敷衍,但方云嵩并不是很在意,“说了半天,你还没答应我同不同意去奚浔哪说情。”
说起这个钟楹就头疼,要是奚浔不同意,方云嵩肯定也不会乖乖回刑天谷,说不定还会自己硬闯钟家。
而钟家一心想着扶持新人上位,为了不被方玉宣阻挡,很有可能会活抓了方云嵩来威胁方玉宣。
念及此,钟楹就算不想同意也得同意:“我尽量去奚浔哪儿替你说话,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奚浔对我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要是他不同意,就烦请你乖乖回到你家去。”
“行。”方云嵩答应的很是爽快,“我没任何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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