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关心那只鲛人。”
漆瑭将珠子收起来,扭了扭身子坐直:“也不能说是关心吧,只是第一次见到鲛人,对他有些好奇罢了。”她仰起头,顺其自然地问:“阿兄,那你对鲛人有什么了解吗?”
冥主神色如常,好似全然不在意她对鲛人的上心:“鲛人,不过是灵兽的一种。其泪可化珠,外形类人,以歌声传讯。”他背着光,眸子便愈发显得黑沉,“最善,蛊惑人心。”
漆瑭很配合地打了个哆嗦,双手搓了搓胳膊,欣慰道:“幸好我还没被他蛊惑……你说,我要是真的中招了会怎么样?”她对上他的视线,满脸一本正经的严肃,“会不会……认不出阿兄了?”
他一言不发,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即轻笑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
突然抬手,将她马尾上的发带扯了下来。
丝带轻薄,被风一吹就跃过了栏杆,飘到茫茫的海面上,消失无踪了。
漆瑭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险些摔落的玉簪,宝贝似的捂在怀里——这可是她的幸运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簪子帮了她不止一次。
“你做什么?!”
海风将少女散落的头发吹得凌乱,像一丛乱舞的海草。易昀眯了眯眼睛,慢悠悠道:“十来岁的孩童都会自己挽发髻,而你,就只会用绳子胡乱捆一下?”
漆瑭理直气壮道:“是啊!我就是不会扎头发,怎么了?”
“十来岁的孩童”云茴本人,慢一拍地反应过来这提到的是她。她本就在一旁做鹌鹑状,降低存在感,现在被扯进这样的局面,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她鼓起勇气,小声道:“我……我会,漆瑭姐姐需要我帮你吗?”话音刚落,就察觉到一道冷极的目光扎到了自己身上。她瑟缩一下,前言不搭后语地支吾,“其实……我也不是很会……”
漆瑭见状,心里咯噔一下,她好像知道冥主想要做什么了……可是,这代表着什么?
“那,阿兄……会扎头发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看向他,神情天然好奇,单纯极了。
易昀的语气很平:“尚可。”
她了然地笑了笑,眼神饱含期待:“太好了,那就劳烦阿兄了!”
易昀顿了顿,随即面无表情地绕到少女身后。
俊美的青年垂眸,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曲起,在少女黑亮的长发里划过。阳光温柔地铺在二人身上,这一幕不可谓不美好,可是……云茴却突然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隐隐有些胆战心惊。
黑发如瀑,骨节分明的手指逆流而上,将瀑布截断。那动作专注而轻柔,却让云茴联想到了不好的记忆——
儿时她无意间撞见奶奶宰兔,锋利的刀尖落下,划过兔子柔软的腹部,轻柔地将其剖开。那一幕对年幼的云茴来说过于残忍,简直是心理阴影,因此记了好多年。
而现在,白如瓷的手指,剖开黑如墨的长发。
这场景莫名的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感,透露出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势。令敏锐的看客紧张得有些窒息。
初升的日光分明温暖非常,可是这热度分毫照不进云茴的心里,她竟硬生生出了半身冷汗。
好在,漆瑭忽然用眼神示意她离开,云茴这才如溺水的人上了岸似的,大口喘了口气,惴惴地离开了。
小姑娘离开后,漆瑭笑盈盈地点出:“你把云茴吓到了。”
他将梳理好的头发拢进手心,唇角挂上一抹讽刺的笑意:“世人对本尊大多惧怕……唯独你是个例外,格外胆大。”
“那当然,旁人怎么可能劳动尊上亲自来梳头发呢,我是第一个,是不是?”她的语气是恃宠而骄的娇憨,神情却是淡然浅笑。
“过去,不记得。不过有记忆以来,你确实是第一个。”
现在的冥主意外的实诚,漆瑭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还算个念旧的人,所以过去许多事在一遍遍的回忆里历久弥新,虽然有时会忘记片段,但不会忘记全部的过去……尊上,你说的过去……是多久的过去,怎么至于不记得?”
他稍加思索,坦诚道:“一千年了,比你全部的人生还长了不知多少倍。”
千年前,那时候是……幽壤之战?琼华神女身亡……心魔态的白月光……
漆瑭总觉得,这一系列事件都是穿成一串的珠子,丝线断了,所以珠子散了。可一旦找回丝线,将它们穿起来……一切都将大白。
她知道现在不是沉思的时候,及时掐断思绪,掰着手指数了数:“我今年二十一,大约按二十来算……那一千年就是……五十倍!”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咳。”漆瑭莫名有些心虚,看来年龄问题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敏感问题。她适时转移话题,“不过说起来,尊上真是好谋略……你是想与其让旁人敬,不如让旁人畏,是不是?”
空气重新活了过来,他道:“你想多了,本尊从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伸出手,示意她把发簪递给他。
漆瑭将捂得热腾腾的簪子搁进他手里,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是啊,尊上心胸豁达,安之若素,君子之腹,格局奇大……”她拍起马屁来,草稿都不带打的。
易昀冷哼一声,开始给她挽发,可突然,他发现簪子……有些不对。
玉簪性凉,被她护在手心捂得热热的……热得古怪。
心魔态与他到底是共用一副身躯,招式与手段都是自己熟稔的,所以他盯着玉簪的蝶戏花看了片刻,就发现了其中玄机。
易昀不动声色地为她挽好发髻,然后在她面前幻化出一面水镜,摁住她的双肩俯下身,凑在她旁边与她一起看向镜中,问道:“怎么样?”
她左右瞧瞧,满意地点头:“好看。”
水镜中,青年侧眸看向身边的少女,微垂的长睫遮掩了寒潭般的眸,竟莫名的显得有些温柔。他抬起手将少女颊侧垂落的一缕发丝顺到耳后……
在无人可见处,玉簪上戏花的蝶极其轻微地颤了颤,那对玉质眼球竟闪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易昀的心魔突然躁动了,身体有片刻的僵硬,那瞬间心跳近乎停滞、浑身血液几近凝固……
果然如此。
那卑劣的、不堪的心魔,把自己的眼睛放在她身上了。
“阿兄,你还好吧?”
一只柔软的手覆上他搁在她肩头的、冰冷的手,如同外力推翻阻塞血流的大坝,易昀猛地恢复神智,血液重新奔涌、心脏重新跳动……
这一次,他压制心魔所需的时间比上次要短。
莫非……一次会比一次短?
他的目光在他的默许下褪去克制,从心地落在水镜中少女嫣红的唇瓣上,眸色转深。
心里压抑多时的东西,似乎终于有了正当理由可以脱缰而出……但是,还不够。
他暗暗舔了下唇缝,抽出自己的手,站起身来。
可是,他的手被少女拉住了。
易昀的目光缓缓地,从那只白皙柔软的手上转移到手的主人的脸上。
那两片花瓣似的唇一开一合:“你编的真好看,我很喜欢,以后……可以每天都帮我扎头发吗?”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提要求时,已经不会再加一句“求你啦”,望向他的眼神也不再是那种期待的、恳求的、小心翼翼的,而是清澈、无辜、看似坦率的。
但今天有些不同,仿佛是经年不绝的雨水灌满了湖堤,湖水顺其自然地满溢出来,到达了新的阶段。那眼神里竟多了某些明晃晃的、勾得他有些心痒的东西。
理智悬崖勒马,不够、还不够……
不过,他这一次没有拒绝她。
“可。”
**
漆瑭有句“去你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本以为经过她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撬动了千年老东西的心防……所以,是时候该更进一步了。
当然,进步的也很顺利,他答应了每天给她扎头发。
这个信号亲近而暧昧。
可是——
第二天醒来,冥主不见了。
第三天,他仍然不在。
第四天、第五天……
他的小阁子里空空荡荡,也没有任何私人物品遗留。要不是漆瑭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几层厚如阵法的防护罩、要不是她深知冥主那控制欲超强的本性,她都要以为他弃她而去了。
虽然事出有因:冥主他此行本就是为追踪大泽中的恶蜮;虽然罪不至此:只是答应扎头发却没给扎而已,又不是那什么了……
但是漆瑭就是有一种,被渣男拔x无情的愤怒感。
灵霄舶横穿大泽海,要到达彼岸,需得半月。好在烧灵石的灵霄舶平稳安逸,并不会令人觉得颠簸。船头船尾的公共区域,客人们来来往往,休闲活动很多,如在大陆上。
船尾闸道处,头脑机灵的乘客们摆起了摊位,热闹的如同大陆市集。
各类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有手工雕刻的精美饰品、散发着光芒的神秘宝石、还有不知真假的《武功秘籍》……
其中混着一个摊位,支起的架子上商品五花八门:刀枪棍棒、各类匕首、平安结、草编动物、水果糖……
坐在摊位后的女孩正垂着头,极其专注。只见几根草条被她翻飞的手指串来续去,刷刷两下就编成了一只可爱的草编猫。
她身边坐着一个男孩,看起来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嘴里叼着一根草条,头上扣着一顶草帽,悠哉哉地倚在藤椅上。
漆瑭径直朝着二人走去,手里托着一罐树精小绿刚熬制出的橘子糖。她拈出一颗圆润晶莹的糖果,随意地抛到半空,修长的脖颈一仰,就精准无误地将那颗糖接进了口中。
走到摊位前,她如法炮制朝那闭目养神的男孩抛去一颗糖。下一瞬,他猛地睁开眼睛,身子往前一倾——
小狗似的将那颗糖含进了嘴里。
草条跟黏在他嘴唇上似的,这一番动作下来也没掉出来。他一边嚼糖一边支吾道:“漆姐你来了。”
漆瑭抬抬下巴,又取出一颗糖递到女孩嘴边。
云茴的状态比先前好了不少,这时候笑容里时时萦绕的阴霾渐消,她笑道:“谢谢阿瑭姐姐。”
接下了漆瑭手里的糖罐,她细心地将糖罐摆到摊子上合适的位置,又在旁边装饰了几只草编小动物。这个小小的铺位被她打扮得盎然生趣。
少年兴高采烈地凑过头来,神秘兮兮地问漆瑭:“漆姐,那把剑改的怎么样了?”每说一句话,他口中那根草就墙头草似的飘来飘去。
漆瑭抬手就把那根草揪出来扔了,她眯了眯眼睛,“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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