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混蛋

“酒家”打烊后,霓虹灯牌在突如其来的暴雨夜晕成模糊的光团。

葛迪佳倚着雕花廊柱上看着檐角垂落的雨链串起万千银珠,任由其在她雪白的苎麻衬衫上洇出点点墨梅。

作为名义上的老板娘,她该庆幸这说变脸就变脸的鬼天气不足以影响一切如故的好生意。

最后一辆车的尾灯在雨幕中扭曲成两粒猩红瞳孔,那辆早该出现在停车场的黑色迈腾却不见踪影。

八月底的西港,潮湿的风中裹挟着腥甜和初秋该有的沁凉,不一会儿便打透了葛迪佳最喜欢的衣衫。

她搓着手臂,望着雨幕蒙蒙,愣怔片刻后才满意地勾起唇角自语道,“看来可以不用回家了。”

随手翻过玻璃门上“正在营业”的牌子,葛迪佳转身向内厅走去。

银色的高跟鞋踩在仿青石板的瓷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深蓝色的裤角随着轻快的步伐,仿佛两朵嵌在长茎上盛放的喇叭花。

自打半年前接手“酒家”以来,葛迪佳把原本店铺的布局改变了许多。

茶社被取缔,只剩下一间隔间作为她的工作室,宽敞的前厅完全成了一个可供经过的路人歇脚的乌托邦。

而那条通往内场的回廊少了古色也不再昏黄。

“开箱教士。”葛迪佳散开发圈陷进沙发,黑绸般的长发在椅背铺展成泼墨山水。

水晶吊灯将她的影子投在酒柜玻璃上,与多年前典染的身影重叠。

那时前老板娘总爱蜷在相同位置,用雕花银匙搅动蓝山咖啡,看氤氲雾气爬上落地窗问她,“姑娘,你为什么要只身一人来到这多雨的城市?”

二十三岁的葛迪佳从举目无亲的乌苏市孤身一人来到陌生的西港,春寒料峭的季节,路边满是枯木的樱花树迎接着来自天空的滋润。

为了躲雨的她阴差阳错地走进了“酒家”,而后又莫名其妙地被典染选为乐队的主场留下来工作。

此刻雨珠正顺着弧形玻璃蜿蜒而下,将舞台切割成扭曲的色块。

“外面雨那么大,一时半会也回不了家,不如陪我喝喝酒打发打发时间啊?”

她说话时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巴眨巴,娃娃脸显得她是那么的人畜无害。

吧台里,收拾杯具的服务生巧妙地躲开了葛迪佳的视线,充耳不闻般地向下缓缓滑动着身子,借用着盲区溜之大吉。

葛迪佳却始终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投射到不远处舞台上正在忙着收拾各自“宝贝”的几人。

刘小小擦拭麦架的动作突然僵住,这个后来居上的驻唱少年尚未学会老员工的生存法则。

鉴于两个人之间存在的距离感,在与葛迪佳双眼对视的一瞬间,刘小小如同突然被领导选中加班的“幸运儿”,下意识地展露出一副礼貌而疏远的微笑的表情。

舞台暗处,贝斯手史兴用手肘捅了捅鼓手赵梓旭。

后者朝少年脚边的行李箱努嘴,那形单影只的小小方块略显凄凉

“又来?”史兴用口型问道,收获的却是赵梓旭意味深长的挑眉。

刘小小低头查看腕表,表盘幽蓝的荧光映出他紧蹙的眉峰,心里默默自语,“小马哥怎么还不来?”

葛迪佳支着下巴欣赏这场默剧,无名指上的蓝钻在酒瓶上划出细碎的星芒。

当她转动左手拇指那枚鹿骨戒时,奶膻味混着雨腥在空气中弥散。

“小小咱俩不熟,过来聊聊?”她突然用酒瓶指向少年,惊得刘小小撞翻了谱架。

散落的乐谱如白鸽扑簌簌坠落,最上面那张的钢笔批注还墨迹未干。

上面是沈骞上周来调音时随手写的和弦标记。

作为酒吧驻唱的刘小小,算是和葛迪佳熟识不久的新朋友,也是整个酒吧里唯一一个未能参透她真实性情的“无知”少年。

“53532215。”键盘手司凌昂突然弹出一段旋律,修长手指在黑白键上敲出摩斯密码般的节奏。

他的琴键突然重重一颤。可惜刘小小没有察觉到,已经抱起整箱黑啤,莽撞得像是捧着贡品走向女巫的祭品少年。

“等等!开瓶器……”

话音未落,银色高跟鞋已凌空扫过瓶颈。

酒瓶盖旋转着飞向舞台,在定音鼓面弹跳两下,最终滚进赵梓旭的铙钹凹槽。

“范佳乐……”葛迪佳凝视着酒标上鎏金的中文字,“这名字真好听。”

她赤足蜷进皮沙发,裤管滑落露出纤细的踝骨。琥珀色酒液顺着瓶口涌出时,水晶吊灯的光晕正在她脚背的“Love&Poem”纹身上流淌。

刘小小保持着俯身递酒的姿势,目光在她眉眼间逡巡。

这个能把高跟鞋当开瓶器用的女人,此刻却因着醉意显出稚气的腮红。

二十七岁的葛迪佳总在两种极端间游走:江南烟雨浸润的皮囊裹着东北黑土捏就的烈性;眼尾上挑时是摄人心魄的凤,笑起来又成了扑簌簌的蝶。

当第三个空箱滚落墙角时,史家兄弟正用筷子敲击啤酒瓶演绎走调的结婚进行曲。

赵梓旭把军鼓当成醒酒汤盆,鼓槌搅动间溅起细碎的音符。

唯有司凌昂仍端坐键盘前,指尖流出的《relive》与醉汉们的喧哗诡异交融。

“和沈骞一样……”葛迪佳踢开脚边的酒瓶,深蓝裤管如海浪翻卷。她突然踩上茶几,惊起一片叮当乱响,“全是垃圾!”

“这是第几次离家出走了?”赵梓旭挣扎着支起脑袋,鼻尖还沾着啤酒沫,“还堵小马哥几点来逮人吗?”

史兴闻言笑倒在弟弟肩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墙面晃动如连体婴。

“你们不要小瞧我。”葛迪佳摩挲着骨戒上的血沁,“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难道不允许我是只被他用逗猫棒哄骗的缅因猫吗?”

酒瓶重重顿在桌面,惊醒了正在打盹的司凌昂,他随手扶了扶滑落的眼镜。

“小马哥骗你什么了?”

“骗人,骗心,骗感情,骗婚!”

“骗婚?”司凌昂震惊不已。

葛迪佳和沈骞一直以来都处于小打小闹的相处模式,尽管两个人感情没有回温到最高点,这倒是第一次从葛迪佳口中听到“骗婚”二字。

司凌昂继续投入地弹奏,为沈骞每次来接葛迪佳回家时铺垫好合适的出场曲。

悠扬的音乐盖不过少女牢骚的哀怨。

“说什么在德国领完证回国后就可以满足我的所有需求……结果呢?最基本的同床共枕他都做不到!”眼尾泛红的模样像极了炸毛的猫,“主卧那张两米二的床!他非要盖两床被子!”

她突然掀开衬衫下摆,腰侧淡青的瘀痕在暖光下宛如月晕,“上周我装睡滚到他那边,这混蛋居然抬脚踹了我!”

雨声忽然汹涌。藏蓝身影不知何时立在玄关,银丝镜框凝着水珠,在锁骨处的衬衫洇痕上折射出冷光。

“那是因为怕你乱来,条件反射而已。”

沈骞指尖的婚戒正抵着消防栓玻璃,金属与玻璃相击的脆响让醉汉们瞬间清醒。

“这么晚了都不回家,留着看老板娘耍酒疯?”

刘小小突然蹦起来,“等着看迪哥调戏良家妇男呢!”

沈骞熟练地扶起葛迪佳脚边的空酒瓶,背对着她放射出冰冷至极的目光。

死寂中,四个乐手连滚带爬地消失进了雨幕里。

沈骞俯身时,雪松香混着雨汽扑面而来。

他的银丝眼镜蒙着雾气,指尖的蓝宝石晃过她锁骨,他总说这抹蓝色像她家乡冰封的松花江

可是葛迪佳早已经忘记了松花江是何模样了。

眼下只有沈骞取下眼镜擦拭水雾的动作,能让她想起每个清晨这个男人总爱用眼镜腿挑开窗帘,让晨光流泻在她的身上。

葛迪佳眯着眼睛打量着男人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口,没好气道,“沈老师这么恪守男德,我想占你点便宜好难哦!”

为了打破这段婚姻里不尴不尬的若即若离,葛迪佳不是没主动过。

但一想起那件挂在衣橱里完好无缺的coco内衣,她很难怀疑自己的魅力,只能赞叹沈骞的定力。

高瘦的身影笼罩着不真实的光,晃的葛迪佳实在难受,她刚刚撇过头去,沈骞倾身凑近,低语道,“或者你换一个离家出走的方式,也许就能如愿以偿了呢,小蝴蝶。”

他明澈的眼睛闪过一抹狡黠的诱惑,语气满是宠溺。

然而最后的三个字一次次的冲垮着葛迪佳的理智,她不知道沈骞是否是在故意的磋磨她,让她不得不真的放弃这段婚姻,离开他。

亏得葛迪佳正在气头上,没有中他的的圈套。

“喝酒呢,沈老师看不到吗?”无所谓的语气到了女孩子的嘴里往往会变味成嗔怪。

沈骞抬手扫过婚戒上的携带的雨水反问道,“继续赌?”

他晃了晃酒瓶,泡沫涌动的声响像是某种危险的邀约。

沈骞的酒量,葛迪佳是不敢恭维的。

她夺过酒瓶仰头灌下,却在琥珀色液体见底时精准跌进他臂弯。

这个假摔动作她演练过二十七次,每次角度都完美得能让沈骞顺势扣住她的腰肢。

“带我回家吧……”醉语呢喃间,她蹭着他颈侧突跳的血管。

曾经在杜市福利村的疗养院里,满天飘雪的冬日,沈骞最后一次求婚时,她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衣衫呢喃。

那时沈骞的婚戒还没换,银戒圈内刻着的德文誓言被体温熨得发烫:Bis uns das Schicksal trennt(直至命运将我们分离)。

惊喜吧~希望那个在考试前向我许愿的小孩纸,在冲出重围的那一刻可以收到我为你准备的毕业贺礼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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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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